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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肉猫”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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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勤再次见到狄老板时,已经是盛夏了。与他第一次到碧泉驿去时,中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左勤没坐那趟慢车到碧泉驿下车,他昨天晚上没时间过来。只能起个大早,赶最早的那班高铁。他和狄老板在电话里说好了,狄老板去的高铁站接他。然后,他们从那儿直接去九队项目部。
上次去碧泉驿时很仓促,这次要左勤去项目部时还是很仓促。不过,这次左勤总算是问出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了。光军在电话里跟他说,是因为审计那边过几天要下去审查工程款的使用情况。所以,管理处的顶头上司要赶在审计之前,先下去自查一下。防止因为不了解情况,到时候抓瞎。人家审计那边审查的是工程款使用情况,管理处顶头上司这边,多加了一个施工进度情况的检查。
项目的工程款,是三天前才拨下来的。不给款时,管你干了多少活,管你怎么着急,一分都没有。要是上边命令马上把工程款拨付下去时,一下子就拨了合同总价的百分之八十。再加上地方自筹的那部分,现在总款项的百分之九十,都已经到了管理处的账面上。至于现在项目施工到了什么地步,光军也说不上来个一二三。让左勤去了看看,就清楚了。
“左经理,你到了给我电话。我在高铁站前面等你。你不是认识我车吗?还是那辆Q7,停在我上次放下你的地方。嗯,嗯……”还没等左勤这边多问一句,电话里又没声音了。左勤看了一眼电话,狄老板已经把电话挂了。左勤其实也没什么着急要问的,反正马上就要下高铁了,一会儿就能看见狄老板。是狄老板这样有头无尾的通电话习惯,让他有点儿不适应。
左勤刚走出火车站的出站口,就看见那辆黑色的Q7停在车站前的路边。
“你好,狄总。”
“你好,吃早饭了吧?我们直接去项目那边吃中午饭。检查组也坐高铁来,比你晚几个小时。他们估计在碧泉驿还得扯一会儿。我们中午到九队,他们下午到算快的。”
“项目怎么样了?都干啥活了?我听光军说,他们检查的还有施工进度情况。”
“到地方一看,你就知道了,也没干啥活。从能干活开始,就三天一场雨,两天一场雨的。都得等秋收以后,场地才能空出来才能干了。现在就做了几个闸门,整了五队和八队的三段渠。还□□干啥了?噢,现在干了六万多块渠板。对了,老那谁,那谁,老李。李处嫌板薄。差□□两毫米,说是咱们模具旧了,得换。我一会儿还得给厂家打个电话,模具换新的又得好几万。这活干的,净□□事儿!”
“李处他们也总去工地吗?”
“没有。这不,现在工程款都划到他们手里了吗?各种花花要求就都来了。从开工到现在,我都垫进去两百多万了,还不算欠人家的。现钱儿,二百多。跟他们要了多少次工程款了,就是一分儿不给。这几天钱儿到他们账面上了,扇呼起来了,腰杆也硬了。到工地转了两圈,哪儿哪儿看着都不顺眼了。”
“闹了半天,你还没拿到一分钱工程款啊!”
“我靠,半分也没看见啊!这活干的!把我家那俩活钱儿,都扔进去了,还借得噼里啪啦!现在我和你嫂子,就靠着她那俩工资活着那!连我老爹退休存的十万块钱,都让我垫进项目里了。再垫,裤衩子都垫进去了。唉!”狄总叹息了一声,然后接着说:“这每年干完活吧!都特么跟自己说,明年打死都不干了。但一等到过完年儿,浑身就刺痒。看着一大堆施工机械在那儿放着,就寻思着找个小活再干干,闹两个零花钱儿什么的。每年都乱糟糟地闹心,今年更是上听了。你说这事闹的!”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抱怨的工程老板。我看他们都挺潇洒的,整天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
“前些年吧,还真行!但这几年是真不行了。甲方欠钱都欠出甜头来啦!就是个拖,很多都拖黄了。我们要自己干活的辛苦钱儿,就跟要睡他们老婆似的。对了,那个闸门的报价是怎么回事儿?你上次回去问了吗?”
“我把这事儿给忘了,你不是说你要去问光军吗?我就没当回事儿。”左勤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上次回去后他问了一嘴。光军说,那是老狄答应好的。套价时,实在没办法安排总价了,就整成不均衡报价的。现在感觉有麻烦了,还□□倒打一耙了。你别勒他!他要是找我,等我和他说。
左勤找借口说忘了,其实是不想跟狄老板把这个话题聊得太深。
“特么的,老李和总监都盯上了。昨天我从工地回来时,他俩还搁那嘀咕这事儿呢!点我那!我特么给总监整了十条烟,人家都看不上眼。我算看出来了,他们是想要这个。”狄总一边说着,一边用两根手指做了一个搓的动作。左勤没吱声,他更不想接这个茬了。怎么做是人家的事儿,自己挣的只是工钱。
左勤刚想闭上眼睛睡会儿,狄老板的电话又响了。“喂,咋了?他们要是送,就按60块钱一方送。给老李个面子,他们送多少,咱们要多少。不过,都没法给现钱,等到工程款一下来就可着他们的先付。要是他们觉得价格低,就拉倒!让你在那儿管着,不就是省着我老跟他们打交道吗?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说,你让老张说,他能跟他们盘明白。”
刚才狄老板接的是狄二来的电话。狄二去年“内退”了,今年跟着他堂哥出来做做项目。有些事情,他还不大好意思张嘴。狄老板接完电话,转头看了一眼左勤,说:“我们家老二,我堂弟,我看他是在原来单位待傻了!有啥不好说的,也不能让我多出钱给他老李面子吧!这事儿,还给我打电话。”
左勤笑了笑,“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狄老板这车开得太快了,他刚才瞄了一眼时速表。狄老板接电话时,车速度都干到180了。“狄总,慢点儿!我们中午到就行,不着急。”
“没事儿,这车还行。上个月我和老张去长春,轻松剋到240。挺稳当的。大大前年,我做了个北镇市的项目,尾款那才难要呢!最后那一百多万死活都不给我了,还拿审计卡我。没招儿,我都跑审计那边蹲点去了。去年,总算给付了八十万。我一生气,回手就提了这台车。特么的,两台变一台啊!这活儿干的!你困啦?那你睡会儿。你起早不行啊!唉,对了,你说闸门的事儿最好咋整呢?”
听着狄老板搁那叨叨,左勤确实有些累了。趁着狄老板把车速降到120的工夫,左勤确实想睡一会儿。“都写在合同里了,没法整啦!要不然,你跟老陈他们聊聊,弄个设计变更吧!再不行,就走一步看一步,也不至于给你全审掉。”
“你是不知道啊,现在不光是老李和总监在盯着了。连总监手底下那个小崽子,都拿这事儿敲打老张了。老张要不是看在总监的面子上,那天差点儿揍他。”
狄老板说的那个小崽子,是总监手底下的那个“哼将”。左勤之所以把他说成“哼将”,是因为那小子开会时鼻孔快朝天了。总是摆着一副总监老大,他老二的架势。“哈将”不一样,总是笑呵呵的。总监为了让“哼将”的工资高点儿,跟狄老板把做内业事情给他要了过来。狄老板每个月给他两千多块钱的劳务费。
“你们到哪儿了?”老张在电话那头问。
“我们刚下高速,再有四五十分钟就到了,咋了?”狄老板把手机开成了免提,放在了驾驶位旁边的杂物槽里。
“老黄领着四五个人,在项目部闹那!都急眼了!”
“因为啥啊?”
“那个小崽子,前两天去检查老黄他们干的活儿。那个,三队涵洞的盒子板。他站在旁边哔哔地,说这儿也不合格,那儿也不合格的。这下雨泡天的,人家都快在水里干活了。听他在那儿哔哔的没完没了,人家就要拿管锹拍他,他吓得钻进车里就跑了。昨天,他竟然偷摸地给老黄他们下了停工令。老黄给他买了两条烟,这小崽子还嫌少。人家今天来项目部讨说法了。要是整不明白,人家就不干了。”
“他有什么资格给人家下停工令?让他们总监惯的。他那?”
“人家一停车,他看见人家下车吵吵扒火的。他就顺窗户跳出去,跑啦!也不知道现在跑哪儿猫着去了。估计,又跑到那个小媳妇那去了。哈哈!”
“你让老黄他们回去干活,别的事儿先别管,等我找他们总监。我看这小崽子是不想好好干了。在这儿还没干几个月,就跟人家搞一块儿去了,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这回又特么出息了,还跑到老黄那儿去敲诈勒索了。真得敲打敲打他啦!”
“你要是跟他们总监说,也别提这事儿。我听说,这几天他老婆要来工地看他,可别在这儿干起来!那行,我先让老黄他们回去干活,别勒他!老虎今天早上整了两条大鱼,让食堂炖上了。你们慢慢开,到了就开饭。”老张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地说着。
“老虎咋整的鱼?钓的?”
“不是,是买的。不知道他听谁说的江里出鱼了。今天一大早脸都没洗,嘎巴着眵目糊就干到江边去了。回来拎了两个大鲤子,都七八斤。”
“扯淡,养鱼池养的吧!江里七八斤的鱼,那得多少钱?”
“管那干啥?中午有鱼吃,我看挺好的。撂了啊!”老张说完把电话挂断了。
“左经理喜欢钓鱼吗?要是喜欢钓鱼,你下次带着鱼竿什么的来。没啥事儿,你就去江边钓鱼。他们有人整上来过五六斤的鲤子。”
“应付一下检查,也不需要待好多天吧?”左勤虽然喜欢钓鱼,但也不想在项目工地这儿钓鱼。
狄老板疑惑地看了看左勤说:“光军没跟你说吗?这次先来的是管理处的顶头上司,后边紧跟着就是审计的。最少也要三四天、四五天啊!”
“是说了今天不能回去,但没说要四五天。我还以为三天肯定能回去的。你看,衣服就带了这么几件。”
“那没事儿,需要啥,开车去县城买就行。”狄老板说着,把车拐进了通往九队的水泥路。路两边的杨树像是要夹道欢迎似的,上边的树头都快挨在了一起。风一吹,杨树叶相互拍打着。哗哗哗的,不歇气儿地响成了一片。
天空中浓灰色的云翻滚着,跟着大风急速飞扑过来。先是有几个大雨点,噼里啪啦地摔在车顶上。然后,密集的暴雨就像要铺天盖地似的泼了下来。十几米外路旁的指示牌,都已经看不清楚了。路两边壕沟里的水,冒冒着,那水面已经快要与路面齐平了。
狄老板见左勤扭着头看路边的壕沟,说:“你看见旁边的壕沟了吧!老深了,前天淹死了一头老牛。掉进去,边棱子太陡太滑,老牛爬不上来就淹死了。”
拐进九队队部时,雨下得小一点儿了。
项目部借用了九队队部的办公室,也借用了九队仓库后边的场地。九队的办公室,在拐下公路的那条小路右边,八间连脊的平房。平房的前面,是与仓库合围着的一大片空地。一台小型的混凝土卸料塔,摆在离小路近一点的大杨树旁边。已经预制好的混凝土渠板,在空地上摞了两层三大行。这就是那些,被老李认为不够厚的渠板了。
小路的左边,是四大间粮仓。一个散装水泥塔,矗立在粮仓的正门口。前面那块挺大的空地上,堆着很大一堆碎砾石。看上去,碎砾石堆的高度超过了粮仓的房脊。一台推土机半举着斜向下的铲斗,停在碎砾石和一大堆沙子的旁边。一个小型拌料站跟个泥耗子似的,紧挨着小路左边的大杨树。拌料站的配电箱,被钉在了最近的杨树上。从配电箱扯出来的六七根湿漉漉的电线,在空中划着不同的弧形与拌料站连接着。
在办公室的山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项目概况。两部带着后斗的小货车,斜歪着停在了上墙旁边。车轮上沾满了大黄泥,车厢和风挡玻璃上有许多大泥点子。一辆白色的丰田轿车鼻子朝着栅栏,停在一个巨大的塑料水桶边上。
队部办公室的三扇大门,大敞四开着。靠近山墙的那个门里边,正在往外冒着腾腾热气。雨顺着房檐落下来,地上已经有了流水。而“小桥”,就是那些垫在泥泞里的几块砖头。狄老板停好车,手遮在脑袋上,小跑地冲进了冒着热气的那个门。随后传来他粗声大嗓的询问“饭做好了吗?特么的,饿了。”
左勤下车时,为了躲开门边的水坑,一脚踩上了旁边的钢筋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