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落日为证》千秋凌水

5、暗流与微光

　　伤口在时间的流逝中缓慢愈合，正如某些尖锐的情绪，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平淡里，被悄悄磨去些许棱角。

　　江临渊的脚踝好了，拆下绷带后，他重返篮球场，依旧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只是，他不再完全无视沈怀序的存在。偶尔，在沈怀序因为一道难题而长时间凝眉时，他会状似无意地将自己那份一字未动的卷子往中间线推近半分；又或者，在沈怀序值日擦黑板，够不到最上方时，他会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仗着身高优势，三两下将残留的粉笔字迹擦得干干净净。

　　他不再说那些带刺的话，也不再做任何可能被解读为“施舍”的举动。这种沉默的、保持距离的“顺手为之”，像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一种笨拙的休战协议。

　　沈怀序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没有接受那份推过来的卷子，却在江临渊擦完黑板转身离开时，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谢”。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但足以让背对着他的江临渊脚步微顿。

　　裂痕依旧在，冰层并未完全消融，但某种坚硬的、对抗性的东西，似乎在悄然松动。

　　这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天空不知何时又阴沉下来，闷雷在云层深处翻滚。沈怀序看着窗外，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他今天又没带伞。

　　放学铃响，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同学们或欢呼着冲入雨幕，或早有准备地撑开雨伞。沈怀序默默整理着书包，计算着跑到公交站需要淋多远的雨。

　　“怀序，一起走吗？我带了伞。”林薇拿着一把小巧的折叠伞走过来，语气自然。她家住得离学校不远。

　　沈怀序刚要开口，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班长，顺路捎我一程？”江临渊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他手里把玩着车钥匙，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落在沈怀序身上，“我家司机今天请假，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陈野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明明渊哥家的司机王叔早上还送他们来的），被江临渊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制止了。

　　林薇愣了一下，看看江临渊，又看看沈怀序，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有些无奈的笑容：“好啊，不过我的伞有点小，恐怕……”

　　“没关系，挤一挤。”江临渊接得从善如流，仿佛没听出林薇的言外之意。他转头，看向沈怀序，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尖锐，“走吧，沈同学？总不能真淋着回去。”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安排。沈怀序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又看了看江临渊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以及旁边略显尴尬的林薇。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三人共撑一把小伞，场面着实有些拥挤。江临渊个子最高，很自然地接过了撑伞的任务，他将伞面大部分倾向林薇和沈怀序的方向，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沈怀序尽量缩着身子，避免与身旁的人有过多的接触，但狭窄的空间里，手臂偶尔的碰触仍旧不可避免。江临渊身上那股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淡淡地萦绕在鼻尖。

　　一路无话。只有雨声哗啦，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走到校门口，林薇家的车已经等在那里。她松了口气，赶紧钻了进去，隔着车窗对两人挥挥手。

　　剩下江临渊和沈怀序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密集的雨帘。那把小小的折叠伞，此刻显得更加局促。

　　“你去哪？”江临渊问，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

　　沈怀序报出了那个他从未对同学提起过的老旧小区的名字。

　　江临渊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重新撑开伞：“走吧，先送你。”

　　“不用……”沈怀序下意识地想拒绝。

　　“顺路。”江临渊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他真的认识路一样。他迈步走入雨幕，见沈怀序没跟上，回头看了一眼，“愣着干什么？等着淋透？”

　　沈怀序看着他已经湿了一半的肩头，最终还是跟了上去，默默走在伞下，依旧保持着那一点点可怜的距离。

　　雨水沿着伞骨汇聚成流，不断滴落。两人并肩走在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街道上，沉默像一层透明的薄膜，包裹着他们。这份沉默，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种奇怪的、微妙的平衡。

　　快到小区门口时，雨势稍微小了些。沈怀序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谢谢。”

　　江临渊也停了下来，收起伞。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几缕黑发贴在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感。他看着沈怀序，那双浅色的瞳孔在雨天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沈怀序。”他忽然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淅沥的雨声。

　　沈怀序抬眼看他。

　　。江临渊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淡淡道：“下次记得带伞。”

　　说完，他不等沈怀序回应，便重新撑开伞，转身，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分明是通往市中心那些高档住宅区，与他口中“顺路”的目的地南辕北辙。

　　沈怀序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街角。雨水打湿了他的鞋面和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但心口某个地方，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熨烫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

　　他低头，看着脚下积水中晃动的、破碎的倒影，许久，才转身走进那条熟悉而破旧的小巷。

　　雨，还在下。但有些东西，好像真的不一样了。那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河，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似乎正被一股悄然而至的暖流，缓缓融化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