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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裂痕与倒影 ...

  •   第四章:裂痕与倒影

      自那场冰冷的拒绝后,沈怀序与江临渊之间的界河,不仅结上了厚厚的冰,更在冰面下裂开了难以弥合的缝隙。

      江临渊将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挫败感,全部转化为了刻意的疏离。他不再踩点进教室。而是来得更早,走得最快,连惯常趴在桌上睡觉的姿态都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漠。那双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冰冷的余光,偶尔扫过身旁那个永远挺直的脊背时,会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

      沈怀序对此视若无睹。他乐得清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学生会工作,以及那些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中。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核算奶奶药费时,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那瓶被推回的果汁,和夜市里那几张红色的纸币,让他的心口泛起细密而尖锐的刺痛。

      这天体育课,自由活动的哨声刚响,沈怀序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向体育老师请了假。他需要利用这段安静的时间,仔细修改林薇交给他的学生代表大会流程稿。这份工作对他来说,不仅是责任,更像是一种可以暂时逃离现实的庇护。

      空无一人的教室,阳光透过窗户,在课桌上投下安静的光斑。沈怀序刚在座位坐下,笔尖还未触及稿纸,后门就被猛地推开,打破了这片宁静。

      陈野咋咋呼呼的声音率先冲了进来,带着球场上的汗水和急切:“……靠!七班那帮人sB
      下手真黑!故意垫脚!渊哥你没事吧?脚踝肿这么高!”

      沈怀序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稿纸上,仿佛那上面的文字突然变得极其深奥,需要全神贯注才能解读。

      “死不了。”江临渊的声音传来,压抑着痛楚,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被陈野和另一个高个子男生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进了教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角,显得有些狼狈。他的校服裤腿被胡乱卷起一截,露出的右脚踝处又红又肿,与周围白皙的皮肤形成刺目的对比。

      “我去小卖部给你买冰水敷一下!等着!”陈野说着就要往外冲。

      “不用。”江临渊皱着眉,语气强硬得不留余地,他试图甩开搀扶他的手,却因脚踝的剧痛而倒抽一口冷气,“都回去打球,别他妈围着我。”(……烦)

      “可是渊哥,你这……”

      “滚。”一个字,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陈野和那个男生对视一眼,深知江临渊说一不二的脾气,只好悻悻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教室。

      门被轻轻带上,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却是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沈怀序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人因忍痛而变得粗重却极力克制的呼吸声。他盯着眼前的流程稿,“环节衔接”、“嘉宾致辞”等字眼在他眼前晃动,却无法组织成有效的意义。

      身后传来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伴随着江临渊一声极力压抑却还是漏出来的、极轻的抽气。

      沈怀序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想起上周自己在图书馆整理资料时,不小心被金属梯子的毛边划伤手背,渗出血珠。当时,旁边的江临渊什么也没说,只是随手扔过来一盒印着外文标签的创可贴。他当时同样拒绝了,语气和现在一样平淡疏离。

      但……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球场带来的尘土味和淡淡的汗味。最终,他还是放下了笔,笔杆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起身,走到教室后面靠墙的储物柜,从一串钥匙中找到属于医药箱的那一把——作为班长,他熟知这些细节。打开柜门,取出那个绿色的、印着白色十字的医药箱,提在手里有些沉甸甸的。

      他提着医药箱,走回江临渊的桌前,沉默地打开锁扣,掀开盖子。碘伏棉签、无菌绷带、云南白药气雾剂……他将可能需要的东西一一取出,整齐地摆放在江临渊面前的桌面上,动作机械,流程标准,仿佛不是在救助一个受伤的同学,而是在完成一项预设好的、与情感无关的程序。

      做完这一切,他合上医药箱,转身,打算无声地回到自己的世界。

      “……喂。”

      身后传来江临渊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板。

      沈怀序的脚步停住,背影挺拔而僵硬,他没有回头。

      “什么意思?”江临渊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探究,还有一丝被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别的情绪。那或许是一点微弱的期待,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援手”搅乱的心绪。

      沈怀序沉默了几秒,窗外的喧闹远远传来,更衬得教室里的寂静震耳欲聋。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公共财物,有需要可以使用。”

      “公共财物……”江临渊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像是品味着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忽然,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愉悦,反而充满了浓烈的自嘲和某种被瞬间点燃的、压抑已久的怒意。

      “沈怀序!”他连名带姓地叫他,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又裹着灼人的火气,重重砸向那个清瘦的背影,“你是不是觉得,接受别人的一点点好意,会要了你的命?”

      沈怀序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无形的针刺中。他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灼热、锐利,带着一种要将他看穿的力度。
      "我……"

      江临渊看着他细微却无法完全掩饰的反应,心中的那股邪火越烧越旺,混杂着脚踝处一波波袭来的、尖锐的疼痛,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命名的、近乎委屈的情绪。他讨厌极了沈怀序这副样子,讨厌这种无论他做什么——是戏弄、是试探,还是此刻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关注——都会被对方用这种冰冷的、坚硬的铠甲彻底挡回来的感觉。

      这种固执的、仿佛永远无法靠近、永远隔着一层的疏离感……

      和他记忆里那个永远温和、永远正确、却永远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的哥哥,江迎,何其相似!

      那个他名义上的双胞胎哥哥。那个无论他如何叛逆、如何试图用最尖锐的言语和行为去激怒,都只会用那种包容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怜悯的目光看着他的“完美”存在。仿佛他江临渊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尖锐,都只是不懂事的、无力的胡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沈怀序?为什么这个看起来一无所有、只有一身硬骨头的优等生,会让他产生这种该死的、令人窒息的既视感?

      他对沈怀序那点莫名的、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关注,那份在喧嚣夜市看到对方在厚重玩偶服下艰难谋生时,心头泛起的细微刺痛与难以言喻的心软,那份想要靠近、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用物质去表达的冲动,在此刻,统统被沈怀序这冷硬的背影和那句划清界限的“公共财物”,扭曲、发酵成了一种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烦躁。

      这烦躁,与他内心深处对江迎那份纠缠多年的、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紧密地缠绕在了一起,让他几乎失控。

      “还是说,”江临渊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像淬了寒冰,带着毫不留情的、尖锐的嘲讽,精准地瞄准了沈怀序最不堪一击的软肋,“只有像这样,迫不及待地划清界限,才能让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好过一点?”!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又快又准,狠狠地捅穿了沈怀序所有辛苦构筑的防御工事。他的脸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变得苍白如纸。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攥成拳,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抵消了部分心口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钝痛。

      但他没有回头。没有反驳。甚至连肩膀都没有颤抖一下。

      他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翻涌到喉咙口的所有酸涩和难堪,死死地咽了回去。然后,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他的步伐甚至称得上平稳,只是背影僵硬得像一块不会弯曲的钢板。

      重新拿起笔,摊开稿纸,他低下头,浓密的眼睫垂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情绪。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

      只有那支被他紧紧握在手中的笔,那微微颤抖、以至于在纸面上留下了一道不规则划痕的笔尖,无声地泄露了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与地动山摇。

      江临渊看着他那副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油盐不进的样子,胸口堵得发慌,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几乎要将他撑裂。他猛地抓过桌上的碘伏瓶,动作粗暴地拧开,将棕色的液体直接倒在肿胀的脚踝上,冰冷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奇异地比不上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烦躁和……失落。

      他讨厌这样的沈怀序……讨厌……

      更讨厌因为沈怀序,而变得如此失控、如此刻薄的自己。

      尤其是,当这种失控的根源,竟然是因为一个与江迎如此相似的特质时。

      教室里,阳光依旧明亮而温暖,慷慨地洒在每一个角落,却唯独照不进两人之间那道已然深不见底、寒意森然的裂痕。一个沉默地书写,仿佛要将所有情绪都封印在字里行间;一个沉默地处理伤口,动作间带着自虐般的狠戾。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与各自汹涌的心事,它们的倒影,扭曲地投射在光洁的地面上,构成一幅怪异而压抑的画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裂痕与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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