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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隐姓 ...

  •   “‘她’到底是谁?”杨吟执着的询问把她从往事的深渊中拉了回来,来不及感伤现下必须上路了,不过在此之前至少要哄哄那个讨厌的小女孩,她左手手掌向上摊开,向杨吟介绍说:“她们是我的挚友,这位是闻潇”,她指着鹅蛋脸女孩说,接着指向另一位女孩:“这是南音。”

      “哦”,杨吟敷衍着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交朋友一向讲究两心相知,别人无意杨吟自然好马不吃回头草。

      杨谭想了想,硬着头皮撮合:“闻潇,南音,她是杨吟,我幼时的玩伴。”

      双方都是同住京城的世家小姐,对彼此都有耳闻,不过没怎么见过面也不相熟,各有自己的三两好友,除此之外点头之交多的是。杨吟更是可以把京中贵女名姓、长相熟记于心,其中却无一个知音人。因此,她每次赴宴总要挑一二感兴趣之人下手,期待着和京城的漂亮小姐长相知。

      然而她这次回京才不到一年,便把自己的狼藉声名闹得满城风雨,谁人不知杨府二娘子是个不喜欢男人的变态,那些世家女听了风声,哪还敢同她搭话半句,不溜之大吉只是吓得腿软走不了罢了,可她倒好每次赴宴回来就拉着杨谭倒苦水。

      “宋府二娘子太无趣,人长得清水芙蓉,内里败絮其中,话也不会说,唉……”仲春花宴时小姑娘围着杨谭团团转,倒着走路差点撞到一位老婆婆,仍是不罢休一路叽叽喳喳跟着她到杨二叔府上,又不害臊蹭了晚饭,愣是没结束她的长篇大论,最后还是杨二叔赶人了,她才恋恋不舍说明天还来。

      “赵家娘子怎么也不理我,言娘,她们都不如你好,你陪我说话解闷吧。”暮秋赏菊宴上,杨吟偷跑了席地坐在城郊柳堤湖石阶上,见她来仰起头眼睛亮得发光如是说。

      ……

      明天还会来,承诺一文不值。

      玩伴?知交?两人各有各的情感投入,也以此界定二人之间的关系,结论相悖各有提防。
      杨吟怕重蹈覆辙,被信任之人捅刀,不完全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觉得杨谭是知音的。
      杨谭同样顾忌人心易变,没完全袒露自己的真心,只道一句“儿时玩伴”。

      两人心中五味杂陈,憋着旧年沉疴,对望一眼无话可说。

      观望的两个女孩不明就里,只感觉这平常稀松的几句话撕破了表面宁静的伪装,空气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弥漫开,是惋惜,是哀切,是释然,是……庆幸?或是什么别的不友善情绪,比如酸溜溜的醋味腌出的烤辣椒,炒出一盘黑漆漆的愤怒。

      庖杨没来得及端上桌,自己好笑一哂,摔盘子不干了。你杨谭倒是忘了儿时情义,新交如云,我杨吟凭什么傻傻揪着不放。

      过期的等待是狗屎,狗慌三泡屎,她杨吟怎么可能着急?

      杨吟:“不愿意说话就都滚,别来烦本小姐!”

      “还真是说变脸就变脸,这般不耐也真是她这跳脚小猫的一贯做派。得了,好心为她引荐朋友,又吹了,再不干正事只怕被这小猫追着咬。”

      杨谭压下心中胡思乱想,神色如常语气平淡:“‘她’是先皇贵妃娘娘。”

      二姑姑?杨吟心下大惊,猛地拉着杨谭双臂问:“杨舒?是……她?”

      杨谭也没在意杨吟居然直呼先皇贵妃名讳,只道她平时放浪不羁惯了,注意不到这些礼节规仪也实属正常,她自己却不好那般不知轻重,只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杨吟的猜测。

      “先皇贵妃娘娘在时,后宫只她一人,盛宠不衰,可惜天公不作美,没多久她就缠绵病榻,多次陈情陛下立后,陛下情深义重自然不愿,每每劝慰娘娘保重身子,日日亲侍汤药,用尽种种办法想在阎王手下求得一线生机,可娘娘久病难医,心中郁结又不愿拖累陛下,却在一日夜深人静时,三尺白绫竟去了”,赵闻潇一听她们聊到皇家密辛,顿时来了兴致一股脑把自己听来的八卦流言添油加醋说出来:“陛下悲痛欲绝,除以皇后礼制风光大葬娘娘,更罢朝七日大赦天下,举国同悼,感念娘娘大恩大德。后来,陛下迫于朝臣压力,才纳妃选后充盈后宫,不久郦皇后诞下嫡子,陛下眼见太子殿下可继大统,最近又曾几度欲追随娘娘殉情而去。”

      “是吗?”杨吟对见知堂的每个话本子都耳熟能详,不光是因为她常听,更是因为她就是木济知本人,是见知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兼最重要的话本先生,每个话本子在见知堂说讲无不先过她手。

      她自然对这折《安陵曲续·上》心中有数,听见赵闻潇字字泣血地就念了出来,心想回去一定要赶了那说书的糟老头,也太不敬业了吧,还没一个小姑娘讲的好?

      见知堂内依旧满座,那不是很敬业的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刚准备接着讲《安陵曲续·中》,不知为何连连打喷嚏,他抬头看去,听到门外街上喧闹繁华一如往常,几次嘴唇张合没能成句,憋了半天来了句:“要变天了,诸位看官自便就是。”

      艳阳高照,暑气逼人,车水马龙,繁华能几时?

      众人疑惑扫兴,更有不信邪者转头欲窥天机,几个瞬息间座上说书的糟老头和伙计张三悄声退场,骑马一路赶往北山坟场。
      待众人反应过来,惊觉说书人还没开口就没了,自己可是付钱了的,顿时不满起来。于是,掀桌的掀桌,叫骂的叫骂,群殴的群殴……一时乱作一场大戏,引得好事者纷纷侧目。

      好戏既开场,天公变脸可比翻书快多了,大概也不满人间千篇一律俗套戏码,要濯尽人间风尘千万,自写一折干干净净的戏文,说过地老天荒去,总越不过兴衰人间色这一条。

      天道戚戚,黎元难安。

      轰隆隆——

      一声惊雷炸响,杨吟状似无意抬眼朝门口看了看,嗤笑一声:“小姐挺爱听书啊,下次去报我的名,给你便宜点?”她这回真的不耐烦了,不管敌人是皇后也好,什么其他不长眼的混蛋也罢,自己就要正面应敌了,没时间陪几个女孩磨磨唧唧:“快走吧,他们一时间过不来这边,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

      赵闻潇和叶南音询问着看向杨谭,杨谭叹了口气:“听她的,回去不要乱说话就没事。”杨谭话音刚落,二人战战兢兢跑出去,很快在空无一人的仲辞园不见踪迹,如石入海般消失不见。

      “欸,这就是你的挚友?大难临头各自飞,哈哈,杨谭到头来你和我一样,孤家寡人呐”,杨吟一脸兴奋地凑过来,打断杨谭对空伤怀,她偏头看去,小姑娘一脸玩味笑看着她,二人对视一瞬,小姑娘郑重地说:“行了,言娘,快走吧。”

      她说完转过头去盯着门外虚空等待着,杨谭和她并肩而立,凄然一笑:“我欠你的。”

      欠我什么?欠我一刀?“杨吟”当年那么信任你,你不是说捅就捅了吗?——没有缘由,更无半句解释……

      够了,“杨吟”是“杨吟”,我是我,我不想再背负她对你的情义活下去了……

      杨吟转过身随意席地而坐,恹恹说:“得了吧,求你快走吧。”

      正说话间,外面盔甲碰撞声、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铿锵有力传来,整个园子都被禁军包围。

      刘宴来了,未出口的剖白总是慢一步,杨谭只好再一次把它咽回肚子里。

      “杨吟,你的死期到了,还不出来受死。”狂妄而刻毒的声音传入耳中,杨吟抽出袖中短刃,塞到杨谭手中:“你自己选的,刀剑无眼,珍重。”

      杨吟拔下头上棠木簪掩入袖中,神色安然出去了,杨谭死死盯着手中匕首,脸色苍白无话。

      “哟,刘公公,别来无恙”既然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的敌人,杨吟也不愿虚与委蛇,说话也怎么舒服怎么来:“怎的今日出门没卜上一卦,大变天的跑来找死。”

      “臭丫头,找死的是谁不一定,我先割了你的舌头泡酒喝,看你还怎么嚣张。”

      “杀我?刘宴,你个阉狗配吗?本小姐是杨府二娘子,武清伯嫡次女,陛下亲封的安阳县君,阉竖小人,莫不是要欺君谋逆不成。”

      刘宴“哼”一声:“逆党杨吟,勾结外贼,谋害圣上,证据确凿,来呀,拿下。”

      杨吟一动不动,竟是知道反抗没用直接束手就擒了?
      跟出来的杨谭眼皮直跳一阵心惊,上前挡在缓缓围拢的禁军面前,无不义愤地说:“刘宴,你别太嚣张,她可是安阳县君,你杀她就是驳……”

      驳陛下面子?刘宴嗤笑着说:“杨小姐,不妨猜猜偌大京都,第二个有权调动禁军的人会是谁?”他玩味而愉悦,冷冷看着包围圈里的猎物,不紧不慢说:“答对了有奖励,就奖励宣平乱党死无全尸吧。”

      离得近的一个禁军拔刀砍来,杨谭犹自沉浸在这惊天阴谋中,待到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刀锋自头顶压下很快便要劈开她天灵盖,一根棠木簪横亘而出,以三寸圆滑之躯阻隔势不可挡的冷冽剑锋,二者竟是不相上下,甚至杨吟尚未用尽全力,灌注七八层内力游走木簪就轻易挑飞铁剑。

      杨谭好险逃过死神召唤,刚找回的神思又跑野马般飘离战场:“杨吟……怎么……好似与从前……不大相同?”杨吟再次踢翻攻上前的一个禁军,朝她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大吼:“杨谭,你死了吗?抢了本小姐保命的家伙,不用是要留着阎王殿更好用?”杨谭这才收回思绪,一眼所见地上躺倒四五个禁军,杨吟手中棠木簪幽幽泛着冷,竟没像主人一样,粗暴地只知破敌,更没有饮血茹毛,像来自地狱深处的眼睛观望着围拢而来的凡人。

      杨谭隐隐觉得它之所以还没有刺穿敌人的咽喉,完全是它的主人有所保留,没让它真正恶魔脱缰。杨谭顾不上杨吟究竟对自己掩藏了什么,掏出怀中的匕首扔了过去:“接着!”

      杨吟千算万算没算到杨谭一个武将世家的后人精通谋略算计,就从来没摸到过兵器武学门槛?她紧抿的唇角抽了抽,一抬手接过匕首,有些忌惮指着一步步靠近的禁军,缓缓后退到和杨谭背靠背,死死盯着蓄势待发的禁军,说:“早说叫你走的,这下可好,明年也没人给我烧钱了,不过……”她眸中寒光一闪,掷出手中棠木簪,禁军众人被她突兀的举动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继而反应过来那簪子直冲刘宴咽管而去,而禁军统领就站在刘宴右前方不远处。
      刘宴于武学倒不是完全空白,不过以他的花拳绣腿躲不过杨吟快准狠的致命一击,而禁军士兵眼睁睁看着却也救应不及。生死存亡之际,刘宴一把拉过禁军统领挡在身前。棠木簪穿透禁军统领眉心,他身体一僵死的透透的,一朵棕褐色雕花开在额头,海棠花里冒出的恶魔吸干周遭生气,所有人大气也不敢出,任由这惊险一幕以极快的速度发生了。

      刘宴扔开尸体气急败坏命令道:“还不快追!”禁军众人心有不满,不忿刘宴残忍做派,又害怕成为下一个替死鬼,面面相觑不愿行动。

      狡猾的小狐狸早在说话间谋定计策,知止而后有得,杨谭这个拖油瓶死了没关系,自己要是硬拼命没了就亏大发了,想通这一点,她掷出木簪,不过瞬息间已拉着杨谭连割三人喉管,杀出一条血路借着曲水上的石桥,轻功一跃翻上宫墙跑的无影无踪,只余其开怀的咒骂声悠悠回响,叫嚣着:“不过,本小姐明年给你烧钱呀,刘宴,可不要忘了本小姐。”

      刘宴肺腑之间烧起屈辱的野火,一股难言的感觉直冲脑门,他魔怔般大吼:“愣着干什么!追!把那个逆贼给我碎尸万段!”众人被他这一吼才不情不愿去追——毕竟皇命难违呐,食君禄就算做鬼也得忠君事。

      杨吟带着杨谭抄近路先回见知堂交代了一番,接着纵马赶往北山坟场。杨吟本以为两人出宫后就要各自亡命天涯,然而杨谭声称上了贼船地狱没到中途哪敢跳河喂鱼,死也至少死得尸骨尚存才好风光大葬,赖上杨吟不肯走了。

      于是二人携手亡命天涯,可想以后的日子,照应一点不会多,相互连累一点不会少。杨吟思考着接下来的打算,顿觉头大直想把杨谭割喉抛尸算了。杨谭被她幽幽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上马前拉着杨吟的袖子信誓旦旦保证绝不拖后腿。

      杨吟好笑地打量她一眼:得了吧,就你?什么也没说,扯回自己的衣袖一跃上马绝尘而去。

      杨谭吃了一嘴马蹄扬起的尘土,直咳嗽着想骂娘:“咳咳……咳咳……杨……你……”

      而后,烟尘未消天地俱寂,杨谭直眉楞眼和牵马过来的小厮大眼瞪小眼:“杨吟,好你……大爷的,老娘不会骑马啊!”

      “真的吗?你这般可人的世家大小姐也如此不讲究,那么粗俗的话也讲的出?”一路虽是逃亡,杨吟却并不那么着急,出城之后更是如此。马儿慢悠悠踱步向前,起初二人无话,还是杨谭先开口了,控诉杨吟明知自己不会骑马,还戏弄自己追着马儿跑得气喘吁吁,就想看她的笑话。

      “杨吟,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本小姐才没有说,本小姐只是想想,想想!”

      “想想啊,鬼才信你的鬼话,要是没有阿三和那匹马,你早说出来了!”杨吟故意打趣她玩。

      “你……你你,你……”杨谭憋得脸通红,第一次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杨吟却忽然正色说:“杨谭,你真想跟着我?”杨谭见她发问,敛了笑下意识便要回答,杨吟怕她草率应答,迅速补充:“想好再回答,我不想听违心话。”她还真就顺着杨吟的话音认真思考起来,秀眉微微蹙起,天色昏暗之中却看不清神色。

      杨吟也不催她,抬头看向不远处冒出的白幡——北山坟场本就离京城不远,慢慢走也就不到一刻钟就可以到了。

      半晌,一群荒坟野冢静静和闯入者对望,杨吟一垂眸敛去哀伤:“到了,下马吧。”

      “到了,到了啊,我想好了,我……啊啊啊!”杨谭本来要转头告诉杨吟自己的答案,一转头人不见了,隆起的坟堆闯入眼帘,绵延至目之所及黑漆漆的天尽头,一下子被吓得魂都没了,要不是杨吟使劲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她估计要尖叫到地老天荒。

      “疼疼疼”她揉着被掐的地方,一迭声埋怨起来:“杨吟,你太坏了,你怎么又捉弄我,也不早点和我说。”

      杨吟试图和她讲道理,还没开口她先“哼”一声扭过头拒绝沟通。

      杨吟:“……”

      杨吟沟通无果,仔细想了想,温声细语诱劝说:“来,我扶小姐下马赔罪,总行了吧?”

      杨谭一听这话也不好再无理取闹,毕竟要真被杨吟扔在这荒坟野地不管,指不定就被哪里冒出的饿鬼吃干抹净了,转过头来:“算你有良心。”

      杨吟小心扶她下马,闻言噗嗤一笑:“我怎么有良心了,你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杨吟有些坏地扯扯嘴角,一转身不在意地说:“怎么知道我带你来此,不是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灭口?不是永绝后患?我对你不是想除之而后快是珍重爱护?”

      她一边说一边往着天尽头那团乌漆嘛黑的地狱走,穿过一座座凝视的荒坟,暗青色、枯黄色的杂草层出不穷,一一拜倒在她的铁蹄之下,偶尔会有一缕缕白幡飘飘然抚上她胳臂,她就好脾气地轻轻拈起白幡复归原位,同时对着坟冢微微躬身颔首。

      白幡如新,故人尚安好,借风吻旧情,阳间的孤魂啊,倘或寂寞,黄泉早相见否?

      杨谭半抬的脚顿住,这诡异的一幕让她不得不仔细思量……

      杨吟在一座普普通通只有她认得出的矮坟前止步,不用回头亦感知到杨谭的犹疑,她凄然一笑,干脆利落地下了逐客令:“杨谭,你胆子太小了,快走吧,一直往南是离京的路。”

      她拒绝有人闯入自己的领地——地狱门口的天使该死,除非她跑开或进去,否则背叛者是该冰封地底,永不得超生的。

      杨吟蹲下来给孤坟除草,杂草锋利轻易划破血肉,血珠凝聚于青锋上,前几天拔除的枯草借地府阴气又发新绿,必是要嗜血才甘心不扰阿娘清净的。她一如既往先把不太高的新草连根拽起,借着昏黄的光线新草旧绿一捆,和着血腥轻轻放在竖起的无名木碑前,若是白日里还可见到她倾身一刹那眼睑新泪乘风而去,仿佛要沉入地底叩问故人心扉,却只好敲在一团污秽的杂草上。

      血泪而去自当血泪以祭,我等着今夜血雨一灌,杂草窜跟再长,下次再为您除拔杂除秽,再回来不会这么没用了,一定为您讨回血债……阿娘,不孝女杨吟又扰您清静了……等我回来。

      “北山坟场,孤独上路前还请白月亭一坐,喝杯小茶、吃些点心吧。”

      杨吟擦干满脸泪痕,一转身径直走了,向着山上去。

      杨谭看着她的背影小小一点游移在巨大黑幕里怎么都逃不脱,脸上冰凉的触感痒痒爬进心里——她早已泪流满面。

      她还是追了上去,以前如何不论,现下杨吟很孤独,她大概……是需要我的。

      她这一追才发现这片坟地竟是斜铺在黑暗之中,大大小小坟茔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中间杂草丛生,乍一眼看不出有人打理的样子,走进一瞧是能发现每座墓周围多少有点枯黄之色,在昏暗之中诡异凝视着……天空?

      杨谭脊背发冷,哆哆嗦嗦看向杨吟离去的方向:怪不得杨吟要让她选择呢,这么诡异的坟地她还是第一次见,更别谈像杨吟一样如履平地地走进去,波澜不惊地祭拜先人。原来她真的在让自己选择。

      这块坟场仿佛有自己的排他原则,杨吟可以毫不费力走近,她帮助自己的话,自己同样可以作为客人轻易进入的。

      她犹豫了,一迟疑已是答案,她选错了……
      错过走进杨吟心里的唯一道路……

      她深一脚浅一脚向上攀去,后面干脆惊慌失措不管不顾向前跑,终于登顶,眼前之景让她诧异万分,一偏头那条蜿蜒小路曲曲折折看不到底,散发着极致诱惑的深渊,而她要平平静静走进去,一点点走入深渊去……

      她只感觉背后阴风阵阵,不敢回头不敢停下来,一步一挪蜗牛似的爬向杨吟。

      光明的余烬熄灭,天彻底黑下来……

      认路的人天黑前已达归所,白月亭照例烧烛置茶以待,杨吟走了进去。
      疲于奔走在黑暗中,在天光大灭时抓住一缕光……
      不识路的人呢?只能多花些功夫和勇气罢,毕竟自己选择的路,磕磕绊绊也比回头逃走要强。
      长在阳光中太久了,在夜雨倾盆前温柔走入那个良夜……

      杨吟是在浓重的寒意包裹中醒来的,身上披了一件青绿色外衫,石桌上红烛已快燃尽,冷风一吹烛焰摇摇晃晃邀功:这可是天地间仅剩的一抹亮。杨吟活动了下睡僵的手臂和肩背,一抬手拢住跳跃的焰火,很孩子气地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最重要啦,我保护……”

      “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杨吟无意识的童稚之语,她怔愣一瞬,循声望去,先被更广阔空间里亭角自然落下的雨滴吸引了注意力,而后视线聚焦于亭门口的三人,眨了眨眼。

      元章和糟老头见她眼中清明,不像被噩梦魇住的样子,对视一眼才上前来一拱手:“小姐。”

      两个长者恭敬给她行礼,可杨吟非但不起身,更不言语,只疑虑重重看向不远处的杨谭。

      二人便知小姐这是生气了……

      元章斟酌着说:“小姐,杨姑娘想来是迷路误入此地,下雨又天黑的,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冻死在外面吧。”

      杨吟还是不为所动,一点消气的迹象也没有。

      糟老头:“小……”

      “够了”,杨吟单方面结束二人的劝说,从石凳上站起来,捞过滑下的外衫递给元章:“先生们辛苦了,忙过这后半夜,我请先生们,杨婆面铺吃面去。”

      “先生们坐,用些茶点”杨吟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后面的事,有我和元先生足矣,老先生就先回见知堂吧,杨吟谢过老先生了。”一边说着一边向糟老头拱拱手算是谢过了,元章见状也不坐了,跟着对着老先生拱手一礼,算是道别、感谢。

      一礼毕,该说的也说完了,元章拉着糟老头坐下自顾自吃茶点。

      杨吟惯常要在此时吹奏一曲的,走向其中一根亭柱,从挂在柱上的白色褡裢中掏出一只绿玉笛,倚柱而歌:

      离人冢,白骨血,残阳泪,尽向他乡归,
      天涯客,天涯曲,天涯老,都随先人走,
      原来离别坟亭下,故乡心尽头……

      杨谭反应过来时自己瑟瑟发抖,不知被吓到还是冷得紧,全身蜷缩着极力忍耐。

      杨吟一曲毕,把笛子放了回去,取过旁边亭柱上挂着的三个褡裢,扔了一个给杨谭,剩下两个分给两位老者:“老先生,麻烦您带着她先走吧,我和元先生……”她不动声色看了杨谭一眼,“偿血债”三个字转了个弯:“采骨花。”

      糟老头知道杨吟不便当着外人的面明说自己去杀人,也不再说什么,一拱手向亭门口走去,对着杨谭做了个请的动作。

      杨谭战战兢兢勉力维持理智说:“我,我我,我不走,杨,杨吟……”

      玉笛鸣客悲,今夜萤火熄——杨吟吹灭石桌上半死不活的烛火,心里想着有人送灯来,好极了……

      杨谭眼睁睁看着面前算得上慈蔼的面容隐入黑夜,好不容易咽回肚子里的心又跳到嗓子眼,把她后面的话冲散,胳膊一痛便不得不随着牵引的巨力向前跑起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被鬼抓去做鬼新娘了,是一只粗糙的大手拽着自己向前。

      元章借着夜色拿出凶器,双花刀丢给杨吟,长剑留给自己。

      唰——刀剑俱出鞘,静待血色彼岸祭奠亡灵。

      “刘大人,此地太过诡异,刚下过暴雨不易行进,兄弟们也折腾一天了,不如明天再来吧?”禁军副统领硬着头皮恳求刘宴放过禁军,刘宴冷笑着没回答,下一刻猛地伸手拔出他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刺进他腹腔,眼神怨毒说:“废物。”说完,他握紧剑柄极速抽出,连带着一抔热血飞溅灯笼上,光影摇摇晃晃照出抖若筛糠的提灯人,王月嗫嚅着问:“大人,这,这这……”

      刘宴不理会他,扔下手中滴血不止的宝剑,高声命令:“陛下有旨,禁军剿灭宣平逆贼者重赏,若有叛逃等同谋逆,军法处置,给本官翻过去务必铲除逆贼,否则本官饶过尔等狗命,陛下可就不只是诛灭九族那么简单了。”

      他说完亲自带头往坟亭方向去了,王月连忙提灯跟上为他照亮。

      “北山坟场,孤独上路前还请白月亭一坐,喝杯小茶、吃些点心吧。”

      白月亭即北山坟亭,因“东门乱”坟山埋骨,亭在白骨地上密林中,遂更名坟亭,晦气无人往来。

      登上这白月亭,有两条截然相反的路,一条是杨吟祭拜母亲直闯坟场,翻过不平缓的坟山,见一刹那京城繁糜灯火,转头迎着曲曲折折的小路走上半刻钟就到了。

      糟老头带着杨谭走的明显是另外一条路,是从白月亭背面下山的,简直平坦得不像话,糟老头拉着她不管不顾地飞奔。

      “不过,那个悬崖呢?”杨谭清晰地记得前面应该有一小段路只能贴着崖壁下去,稍不小心便会万劫不复。

      就在杨吟思索着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路,该怎么脱身回到杨吟身边的时候,抓着自己手臂的力度放轻了,一道浑厚嗓音飘入耳中:“杨姑娘,小心了,前边有断崖。”

      糟老头带着她慢慢减速靠近崖边唯一的路,到崖边时早已松开了她的胳膊。

      她活动了一下胳膊,漆黑中响起鬼魅般廖远的声音:“我说,这个……什么老先生,您力气可真大啊,拽得我胳膊生疼,可是把我拖到此处也没用啊,这么黑路这么难走,别忘了刚下过大雨呢,您要是想害我不用这么麻烦,反正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您直接一刀给我个痛快就好。”

      糟老头一眼看穿她半真半假的鬼话,只是现下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也不计较她说的话:“杨姑娘见过我的真面目肯定知道我是糟老头,咱们见知堂可见过不止一次呢,你既然知道我刀锋有多快就该老实些,小姐说可以下去就可以。”静了静,他一边伸手去掏褡裢里的东西,一边补充说:“况且小姐说可以下去就是可以下去。”

      一根细软绳,一个萤虫瓶,一个小檀木盒——糟老头背过身打开檀木盒,用不算微弱的萤火去看盒中纸条的内容:小心杨谭,北崖洞留东西给你们了。”

      几乎就在他看完纸条的内容后,突然感觉背后寒光一闪,他好险闪身避开锋利的刀尖,一口吞下手中字条,摔了萤虫瓶转身就跑。杨谭正要追上去,身后一个禁军先一步爬上崖,大吼着有人,惊动了她。

      微一迟疑,糟老头跑得无影无踪,四、五禁军把她围起来。

      她皱皱眉一回头对上刘宴阴鸷的目光,他整个人就像地狱里的恶鬼,不停吸走周身微弱的光,杨谭被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如何生气,强迫自己挤出一个谄媚的微笑:“刘大人,来得正好,你要找的人就在坟亭,快去抓人吧。”

      “那是当然,不过”,他眯了眯眼,喝道:“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杨谭没想到他敢直接得罪皇后娘娘,挣扎着说:“放开!放开!刘宴!刘宴,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你居然……”

      “本大人自然知道杨小姐是皇后娘娘的人”,刘宴拿过王月手中的灯笼,漫不经心走过来,连带着他周围黏腻的黑也一点点收紧,最终笼罩在她头顶:“不过,杨小姐有一点想错了,我是皇后娘娘的人,所有行动尊奉皇后娘娘懿旨。”他向前一挥手:“带走!”

      萤火之微妄想撼天动地,杨吟最喜欢幻梦破灭一瞬间的感觉,看到远处缓缓靠近的暖黄色光亮,几乎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去祭剑杀敌。元章被她的焦躁感染,小声提醒她别着急,她才收敛起浑身食肉动物捕猎等待时激切难安的心跳。

      刘宴走在最前方,后面跟了大约几百禁军,比在仲辞园时多了十倍,刘宴这奸诈小人还真怕死啊,杨吟一努嘴:“难办了。”

      本以为刘宴这狗太监调不来多少人手的,失策失策啊!

      一支新蜡烛摇头晃脑冒出暖光,元章借此仔细观察杨吟眼波流转的玩笑,语重心长接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蜡烛燃尽后,无论成不成都必须走。”

      “好了,别担心,我有分寸。”慵懒小猫眼中精光一闪,乖噜噜撒个娇,一转身迎着刘宴去了,元章默契向旁边躲了躲,隐入更深的黑暗配合她。

      “杨吟,还不束手就擒,可别怪我不客气。”刘宴一招手,两个禁军押着堵住嘴的杨谭走出来,杨吟冷淡地扫了一眼不置可否。

      “你总该在乎她的命吧,她可……”

      “可是不顾一切闯入莫衣阁找我”杨吟满脸腻烦打断他的话:“刘公公,您说得对,可惜猜得不对,我可不会对皇后的人有什么真情”,杨吟举着双刀劈向刘宴,禁军本就呈防御姿态拱卫在刘宴周边,新统领见状立刻拔剑替刘宴挡住攻势,否则刘宴只怕已经身首异处了。

      “刘公公,小心了。”杨吟斜他一眼,左手刀使劲压制禁军新统领的剑,右手刀泥鳅般游走残暴地捅穿他的咽喉。

      她左手撤走,右手拔出血色刀锋,一脚踹开尸体,不动声色瞥了眼右后方黑暗处,决定以身冒险诛杀刘宴。

      禁军毕竟长期浸淫京华浮靡,骨头早都软了,哪撑得起三尺青锋之硬,比不得亲历战场、枕刀卧戈成长起来的杨吟——前提是考官禁绝题海战术,刘宴显然不会如她愿。如此,她也只好使些非常手段,硬要赢过标准答案,赢过对手,然后……赐考官一死。

      刘大考官被杀神逼得连连后退,仍妄图以三寸不烂之舌屈人之兵:“杨吟,本官奉陛下旨意,你要抗旨谋逆不成?劝你想清楚,牵连整个杨府就不好了,况且杨小姐可是一心为你好的,你忍心看她这么死在这荒坟野地?”

      大考官,上当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杨吟似有动容,不再步步进逼刘宴,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再三权衡利弊也很难下定决心的样子,禁军包围圈小心翼翼向中心点后退汇聚在刘宴身边,剑尖从不同角度指着她。

      刘宴也明白禁军固然人多,可一盘散沙、无人可战是不争的事实,真要硬碰硬胜算不大,杨吟来一出金蝉脱壳完全不费事,到时候自己依旧难以和皇帝交差。

      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想着劝说杨吟乖乖等死的原因:杨吟看似一人,殊不知一人胜千军万马,只要胸中那口气不散,很难说她面对围攻可以撑过地老天荒还是沧海桑田,禁军看似千万人,然而各怀心思竟不敌一人战力,被冲天的杀神气息逼得节节后退,完全忘记对面只是个皱着眉头,手握双刀的弱女子在战……

      懈怠是软弱的起始,软弱与恐惧相伴,恐惧本能把他们对自我的决定权交了出去,生死不自主,杀神也就从地狱爬出,回归战栗的心脏,草木皆兵,早死早超生,晚死排队轮不上!毕竟投胎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去得晚了来生还做个苟且偷生的军兵,死在人心算计之中而非战场也实在是憋屈。

      杨吟心里为他们惋惜,也无心去管刘宴叽里呱啦狗嘴里吐出多少象牙,脸上戏演足了,就听刘宴画饼式陈词总结想起来:“怎么样,现在跟我回去,我一定向陛下求情,饶过你的死罪。”她只是皱着眉若有若无瞟了一眼被控制的杨谭,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凭什么相信你,我的朋友还在你手上呢,合作也得各自献上投名状吧?

      刘宴把一切尽收眼底,自顾自猜测杨吟的心思,装得善解人意说:“这样吧,你和杨小姐相熟,我先让杨小姐和你会儿话压压惊,你们有个伴也好一起回去,有我为你们求情,陛下宽宏定不会太过怪罪的。”

      刘宴给押着杨谭的两个禁军小兵使了个眼色,两人松开钳制她的手、取出塞在她嘴里的破布。杨谭小幅度活动几下胳膊,不情不愿向对面走去,和刘宴擦肩而过时,一道暗示意味明显的目光惊鸿照影闪过眼前,她福至心灵追着要看清那道目光,然而刘宴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杨吟看,刚刚那个眼神暗示或许只是她自己的臆想?

      她足够聪明,或者说第六感足够强,一些事不明说才会让她立刻就明白,足矣。

      两人心照不宣达成了一些秘密交换,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她不再看刘宴,垂下头小步挪到杨吟面前,杨吟倒也不在意她垂头丧气的模样,丢下手里的刀一把拉过她护在身后,意味不明地说:“刘公公,您可真有诚意啊,我要是不跟您回去的话,是不是太不识好歹了?”

      她极轻地笑了笑,牵着杨谭朝着刘宴走去。

      杀刘宴的时机有很多个,杨吟偏要选个最找死的地点、时间去报仇,暗处观战配合她的元章心也随着杨吟每迈出一步就更揪紧一些,他隐隐觉得若不加以阻拦杨吟肯定要出事,可是杨吟若有似无瞪向自己的眼光又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也怕自己一动就破坏了杨吟的计划,满盘皆输不算,这小姑娘的心病只怕就先把自己逼死。

      一个仇恨成执的人没法活,总归要死,身死,心死,何不赌上一局,赢了便是身活心长,输了不过身心俱灭。

      杨吟以身饲虎想必也做好了被撕碎的准备,杨吟手无寸铁走入禁军包围圈,一阵寒风撩起她的衣袖闯过去熄灭坟亭里燃烧的蜡烛,蜡烛烧不尽,尽管除尽天下仇敌去吧!

      到了这一步,元章反倒不那么担心了,而是悄声拔剑伺机而动。

      一切准备就绪,虚与委蛇不再适合在场的聪明人,双方也该图穷匕见了。

      刘宴冷声道:“拿下。”杨吟还真就一动不动任人擒住。

      她在等待时机,等待刘宴主动靠近欣赏自己的猎物时,便是小绵羊奋力一踹,回敬恶狼吃刀子的好机会。

      刘宴果然从众人的簇拥中走出,居高临下审视着杨吟:“哼,也不过如此嘛。”

      杨吟似笑非笑仰头看着他,比了个口型:“你输了。”

      两根细银针分别刺入两个禁军小兵脖颈,杨吟挣脱束缚拔下棠木簪向着刘宴咽喉处就刺,身后两个小兵甚至没有完全晕倒在地。刘宴上一秒还沉浸在胜券在握的喜悦中,下一秒便再次近距离面对死亡威胁,这次可没人给他当替死鬼,几乎是必死无疑。

      事实证明刘宴留下杨谭这张牌无比正确,他没有让人把她和杨吟强行绑定在一起都控制起来,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现下救了他自己一命。

      杨吟的动作顿了顿,狡兔有三窟,坏人还长命,刘宴连连退开数丈远,喉结处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细密的血珠沁出凝成一条血线,刺痛与后怕爬满全身钻进每一寸皮肤,他本能躲开后怔愣半晌没回过神,也忽略了杨吟二人与杨谭的打斗。

      禁军本就是迫于刘宴假传圣旨,淫威太甚才大晚上来逛坟场,早在刘宴被刺无暇他顾时吓得屁滚尿流早跑得不见踪影了。

      “如此,倒也省事多了。”杨吟一咬牙转了个身借着杨谭紧握的力道,硬是把插在右肩的匕首拔了出来抬脚就踹,杨谭疾退两步躲开,她虚晃一脚逼退杨谭也不恋战,今夜的“骨花”不是她,杨吟无心恋战调转方向冲刘宴去了。对危险的感知迫使刘宴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一转身不顾一切跑了起来。

      杨谭想要去追,黑暗中跳出一道影子拦住了她的去路,仔细一看这不是元先生嘛。元章拦了她片刻没待她开口向着杨吟的方向追去。杨谭略一思忖也追过去。

      斜坡前,杨吟静默地弯着腰看向下面,犹豫着要不要下去,阴风阵阵吹上来冷得她浑身一哆嗦。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原来他刚刚并不是要去拦着杨谭,只是去捡回杨吟的双花刀,方便她砍下刘宴的头颅作“骨花”。他没想到自己来迟了一步,错过了好大一场好戏,讪讪道:“怎么不等我来啊?我还想看阿辞你‘采骨花’呢。”
      杨吟抚摸着刀鞘,闻言解释说:“不是我,他自己慌不择路摔下去了。”

      “啊哈,那真是太好了,活该,这就叫恶有恶报,真是活该。”元章愉悦地问:“那接下来……?”

      杨吟只是比了个口型,但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北崖亭,老先生,有东西。”

      他撇了眼身后没敢上前的杨谭:“阿辞,那你……和她?”

      “没办法,占了别人的身份,总要替她还一还人情的,没事,先生先行,学生稍后就到。”杨吟仇怨得报心下大块,也就格外循规知礼起来,执弟子礼向元章恭敬一拜。元章也知这是她的私事自然要悄悄办,一颔首转身没入黑暗中不见了。

      杨谭这才走了过来:“你,可还好?”

      “托言娘的福,杨吟好着呢。”

      “我,我我我……”

      杨吟轻笑一声,转身背对着她,闭上眼仔细体悟路过的冷风,发现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只是实在……冷入骨髓,让人无端多出几分猜忌,杨吟还是选择最找死的选项,相信那阵风不会吹翻自己。

      “解释,你还差我个解释,这次和上次一起吧。”她“我”了半天没“我”出个所以然来,杨吟干脆直接给她提供了思路,告诉她自己想听的是什么。

      她自己的考官刚摔下坡生死未知,她就接过衣钵成了别人的考官,唯一的不同只是她考不过会死,杨谭考不过只是失去一段关系。她等待着身后的沉默开口作答,心想这有什么可想的,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自己刚才惊险,差点就死了。

      考生答非所问:“你刚刚怎么摆脱控制的?”

      “迷落针,元先生配合我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不是在意你,是把信任完全交托于自己,一切事儿都迎刃而解。”

      杨吟补充说:“执刃者,刀锋所向便是心上脓疮,我相信自己所以相信自己和刀的默契,迎刃而解就是它的刀口为我劈山填海,它不是又回到我手中了吗?若不是刘宴那小人报应来得太快,我的刀锋又可以利落为我剜下心口那块腐肉,助心生长——新的血肉,新血肉里柔情如许可以让需要的亲故一一分食。”

      “哦。”“哦,哦……?”杨吟对她的反应感到很奇怪,一转身一把匕首迅疾地刺过来。“右肩,杨谭,你是执念未消的地府小鬼吧,每次捡着一处祸害。”
      她这么想着,脸色苍白地说:“不能直接刺心口给我个痛快吗?非得钝刀子切肉每次来一下痛得我魂飞天外,你就开心了是吧?”

      她凄然一笑:“我们践诺了——陪你到春暖花开,杨谭,她对你很好的,你真令人失望啊。”

      她说完握着杨谭的手使劲要把匕首扎得更深,身体战栗着本能后退,很快便要跌下坡去。

      杨吟最后仍在试探这份感情究竟在杨谭心中有几分重量,她握着杨谭的手根本没使多大劲,她很容易挣脱的,可她像傀儡一般任人摆布,不会收回杀向杨吟的刀剑,也明知是深渊还不收回手,愿意陪杨吟滚下斜坡去。

      她释然了,一把甩开她的手,匕首擦着锁骨飞走,右肩划出一条蜿蜒可怖的血色沟壑,她跌下坡去,摔得很疼,很疼……

      杨谭跌坐在地,匕首脱手斜插入地,她惊魂不定地大口喘气,刚才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竟什么也不想做,就想任由杨吟带走自己,劫后余生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有多疯狂,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杨谭,你胆子太小了,快走吧,一直往南是离京的路”——杨吟话音犹在耳畔,人却生死未卜,她抱头痛哭起来——第一次为自己的挚友流泪,苦涩的泪水沾湿嘴唇顺着舌尖一路涩进心里。

      世上再无杨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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