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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埋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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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崖洞,糟老头托腮沉思,望着眼前的尸体,没明白个所以然出来。
脚步声急切中裹着轻快,三两步冲到洞口,元章往里一瞧啥也没有,幽幽刮过一阵冷风无声地邀请他进去,算是山野独特的待客礼。他握剑的手下意识紧了紧,放缓脚步走进去。
没有人……
他走到洞中央石床前,蹲身下去仔细检查一番,垂眉思忖着:“没人可麻烦了,得快点告诉小姐。”
他正欲起身就走,脖颈处冒出一阵没来由的冷,电光火石间一根细长的银针就要咬进血脉,破星剑出鞘半寸,元章的手越发收紧,骨节泛白僵住了。
二人讶异的目光交汇,各自读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元章豁然起身怒吼:“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出现大出糟老头的意料,险险收回银针才没让眼前的跳脚野兔当场去地府喝茶,又被这么他一吼,直觉天旋地转、眼晕耳鸣,讷讷说:“什,什么……你,你怎么回来了?”
“北崖洞,老先生,有东西。”
他一开始就想错了杨吟的吩咐,先入为主以为杨吟只让他回北崖洞,去取糟老头留下的东西,没注意多问糟老头的去向,如今他们二人都不在她身旁,以杨吟的性子不会大仇得报就魂归地府吧?”
“那我以后怎么和她斗酒赌书!?”
——杨吟是故意把他们两人支开。
元章脑海飘过杨吟的最后一句话,被自己的疯狂想法惊醒,再一看糟老头这懵懂反应显然不知情,他也没时间和他一一解释,火急火燎转身要走,糟老头一把抓住她胳膊,不见外说:“来了,就干活,别想跑。”
“阿辞那么快报完仇了?不过也好,她可以解脱了,她说过此事一了世上不再有杨吟,她就和我们归隐山庐。”糟老头走向洞口石壁上一处不易察觉的狭长空隙,自顾自絮絮叨叨:“到时候,她锄花捣药,你舞弄文墨,我就在旁边说过一个个流水故事,也不需要看客了,咱们三……”
咚——
缝隙里的女尸重心不稳又被人拉拉扯扯摔在地上,裹在外面的烂席片潮湿着泛出鬼气,也没能盖过若有若无的一丝腐味儿。
糟老头夸张地跳到一边,转头向着云里雾里的元章:“哎,元疯子,阿辞都和你说了吧,她这只小金蝉总算肯脱壳了,我们隐退后,这天下可不知会掀起什么风云,我老糟全编作故事,说给你们听。”
“你倒是……哎哟……”
他以为撞到石壁,身子向前弹开一段距离,一转头看到元章悄无声息走过来,木然站定欲言又止地与他对视。
又来了,那种不同寻常的感觉——有什么不对的?
“哦”,糟老头恍然大悟放下手里的尸体,一拍脑袋解释:“阿辞让我先一步走,把尸体抛到坟亭,她和你去杀刘宴。”“咦?阿辞没跟你一起来?”,宕机的大脑总算启动,不再征用他聊胜于无的眼神思考一些黑色故事,他才得以看见一些不对劲的端倪:“小丫头一向不安分,难得这么乖啊。”
这么……乖……?
元章见他连连点头老学究式喃喃赞赏起来,伸手一拍他后脑勺,也只得先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说:“既然小姐有吩咐,别耽搁了快走,解决了她,赶紧回塞阳和小姐汇合。”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旁边的尸体,已经躬身要去搬尸,糟老头忙不迭配合他背起尸体。
二人赶回坟亭抛尸又往四周搜索一圈,迟迟不见杨吟踪迹。
二人焦急万分,仍不肯相信杨吟出事了,心里反倒埋怨起那个小淘气包故意捉弄她们,一边马不停蹄赶往塞阳,一边传书知客她们打听杨吟的消息。
元章不知杨吟的计划全貌,糟老头原本知道现在却也不敢确定了,自己只怕只窥得她全部计划的一角,远不是她所有的计划。
他们应该相信一开始的直觉,察觉事情有变就马上去找杨吟的,或许就能救下重伤的小丫头,可惜自欺欺人折腾半晌错过了杨吟勉力留下的信号,二人一路上只顾闷头策马向前,再听到小丫头的消息已是两个月后,他们勒马塞阳书云阁。
两位风尘满面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展开书信——是一旦的笔迹,那便不会有错——什么!?
宋府,一旦泪光闪闪呆站着,望着小女奴拧干晾晒好衣物,弯腰提起脚边木盆,一缕朝阳滑过脸庞,照亮她柔顺明媚的眉眼,唇角漾开久违的浅笑,她向着一旦走过来,温声细语说:“好姐姐,鞋湿了。”
一旦顺着她的目光一看,滴答滴答的污水珠子砸在鞋尖泅湿一片,又好笑又好气,悲情愁绪一扫而空。杨吟已经一把接过她手中衣物,退开几步拧干了污水放回木盆打算重新去河边洗洗。
长相一样,身姿无二,就连做事风格也不差……只是不应该不认识我的呀?
她找到线索追查到宋府一月有余,每天不是明目张胆偷窥就是悄悄摸摸尾随,早就把这个不知名女奴生活习性摸得一清二楚,心中笃定她就是失踪的杨吟无疑,好几次故意暴露在她面前,可她除了温言关心外竟无动于衷,仿佛二者只是很平常偶遇的陌生人。
一旦试探多回无果决定更近一步观察一下她,才好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她的辞姐姐,干脆自己顶替了宋府新买的女奴九音进府来,这样不用担心伪装成其他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可以更好地弄清楚那个小女奴的底细。
又是七日过去,很奇怪,一旦和她待在一起越久心里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自己没有揭开她的假面怎么判断她内里是杨吟还是王方呢?一股神秘的吸引力让她本能想要驱散迷雾揭开谜底,莫名其妙的无意识依赖更是让她每次和那个女奴待在一起,心中便如羁鸟回巢,宁静、温暖下来。
一如现在,她看着女奴渐行渐远的背影,不仅没有制止她代自己干活,还理所当然觉得这是应该的。
“我真是脑子进水了”,她懊恼地呓语着追上去。
杨吟就是杨吟,独一无二的小丫头,这小女奴虽然让人感到亲切,可她如果不是杨吟,也绝没可能和杨吟平起平坐,在一旦的心里占据半壁江山的,顶多算是个萍水相逢的有趣女孩,让她记上一段时间便抛之脑后了。
一切缘分皆是遇合的巧思,晚来了还谈什么一辈子呢?亲情,爱情,友情莫不如此——相逢、重逢于拐角处的大多数人只是你金鱼记忆的标本,无需太过留意,向着心海的浪潮奔去,在潮头大声喊过她的名字,人间颜色如尘土,你就明白了感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
——一旦只想找回杨吟,警惕又好奇地靠近另一个杨吟,阴差阳错得偿所愿。
“诶,诶诶,等我一下啊!”
一旦追上去拦下女奴夺过木盆,语气无意识多了几分亲昵:“我自己的衣服自然要自己洗干净的,我家阿姐有交代过,不劳烦……”她瞪大眼睛盯着眼前女孩看了半晌仍旧叫不出女孩的名字,尴尬地转身:“咳咳,那什么,不劳烦,我自己来……谢过……娘子。”
女奴也是没想到她突然来这么一出,怔愣地看着心虚跑远的倩影:“或许我草木皆兵了?不该对这么个傻丫头心怀戒备,她只是好奇?毕竟那么漏洞百出的监视……确实需要有实力,呃……才可以演得滴水不漏浑然天成,傻成这样对公子应当无害?”
她苦笑着摇摇头跟上去,想要看看这傻丫头究竟要干什么。
傻丫头坐在河边石阶上,略弓着腰一手拿着捣衣杵一手食指无意识咬在唇畔。
……真就是个没断奶的黄毛小丫头!
“我真是疯了才想要跟过来的!”女奴一脸生无可恋,扶额叹息道:“喂,小丫头,我说你要是梦还没醒,赶紧回家收衣服去吧。”
没动静,傻丫头石化当场,完全不理会她的奚落。异样感叽里咕噜爬满全身,她一个激灵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乖乖认错:“哎呦,我说……”
话音戛然而止,没等她走上前去,鲜艳的石像转头笑盈盈打量她一眼又恢复原样。
我眼花了?她看了我一眼?心情很……愉悦?不对!不怀好意?
女奴满脑子阴谋诡计,没注意到傻丫头起身向她走过来。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近,一缕幽幽草木清香钻入鼻腔,女奴手比脑子反应快,拔出袖中匕首向前刺去。
傻丫头喜极而泣,握着女奴腕子的手紧了紧,一把拥她入怀。
所幸你是她,我找回她了,也找到你……
女奴脑子发蒙却不妨碍她一边腹诽这到底搞什么,一边留恋着熟悉的怀抱迟迟不推开傻丫头。
一旦失而复得竟泪流不止,打湿了女奴半边肩膀,良久才勉力控制住情绪松开小女奴,抽抽噎噎说:“抱……歉,抱歉啊,你应该……推开……推开我的……”
小女奴没说话,习以为常地从对方袖中勾出那方绣白兰的帕子,淡淡草木清香飘散开来。
“还挺好看,也挺香的”,她心中暗叹,往前一递帕子:“擦擦吧。”
话音刚落两人都怔住了——欣慰对懵懂,迷茫遇欢欣,天生要成为好姐妹的!
“我刚刚有话想对你说的”,一旦释然一笑:“不过现在不用了。”她接过帕子擦擦脸,直视着对面女孩复杂的眼神,雀跃又坦然道:“我叫一旦,你叫什么?”
“木济知。”女孩一不小心还是把“真名”透个底掉。她潜意识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自己已经被眼前的人看透了,也没什么可掩藏的了,干脆顺从本心说“真名”。
一切尽在无言之中:杨吟,我懂你,放心,我会陪着你,找回你自己……
“木取“慕”之音,济是师之名,知为客之首,旦见其名不忘情谊,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离不开你们。
“不过,你该叫我九音,一定记住哦。”
“嗯,你叫我九禾就好。”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记下了。”
……
“哦,那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
两人叽叽喳喳相携而去,无人在意日上柳梢头——月余暌违,不胜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