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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血染西山 ...


  •   晨光艰难地挤进两座对峙的黑色山崖,在嶙峋的岩壁上切割出明暗狰狞的界线,这便是老鹰峡。

      峡谷极窄,抬头只见一线被挤压得扭曲的天空。两侧岩壁如被巨斧劈开,陡峭得近乎垂直。峡底虽有积雪,却仍可见乱石密布,一条被经年累月的车马蹂躏而出的路在巨石间蜿蜒扭曲,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的压迫感。

      风从峡口灌入,卷起些许雪花,发出时高时低的呜咽。

      带路的汉子从马上转过身来,低声道:“王爷,老鹰峡到了。”

      空气里的压迫感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除了风声,峡谷里只剩下马蹄偶尔踢动碎雪的喀嗒声。

      “这是一场赌局。”她缓缓调转马头,面对着身后那些沾满霜雪的面孔。

      “若是赌输了。”姜宁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声音里多了几分天然的冷意,“这老鹰峡,便是你我埋骨之地。”

      她顿了顿,空气仿佛冻住,只有风在呜咽。

      “若怕,现在可退。回去,尚有生路。”她说得极其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选择,“我不追究。”

      随着姜宁的话音落下,没有任何人有动作。姜璇留给她的其中一个斥候,脸上带了道疤。他冲姜宁咧了咧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王爷,咱们的骨头,可比这峡谷的石头硬。埋这儿,也得看阎王收不收得起。”

      空气中的压迫感,竟因这一句话被冲淡了许多。

      沈别山看向姜宁的眉眼,只是微微拱手:“卑职等人奉命保护王爷,怎有半途而退之理?”

      姜宁的目光从身前的一张张脸上划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随即,她重新转身看向前方的老鹰峡。

      空气中的压迫感并未消失,只是被另一种名为意志的东西撑住了。

      “走!”

      姜宁低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率先向前行去。她的身影融入阴影,仿佛本就是这险峻峡谷的一部分。

      生门?死地?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路在脚下,而他们,必须闯过去。

      这狭窄的通道,是绝地,也是唯一的生门,更是她必须抓住的阶梯。

      权力。

      这个词在她心底沉浮,冰冷而灼热。不是父皇御座上那虚无缥缈的恩宠,不是以姜望身份向陆家借来的庇护,而是扎扎实实、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只要闯过去,她便能拥有真正属于她的、足以和其他人分庭抗礼的势力。

      一路深入,预想中的伏击并未降临,只有马蹄踏碎薄雪与枯枝的细微脆响。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光。不再是头顶那一线被挤压的天空,而是灰白色的天光。小道在这里略微放宽,两侧岩壁的压迫感肉眼可见地减退。

      疤脸男人的身影从一块巨石后闪出,快步趋近,压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王爷,峡口外三里探过,前方无碍。”

      沈别山策马上前,落后姜宁半步处,望向那逐渐扩大的光亮。他眉头微蹙,常目光仍锐利地扫视着出口处每一处可能藏匿弓箭手的石窝。

      姜宁勒住马,静静望着前方那片光明,紧绷的肩背线条并未完全松弛。

      她是赌赢了?还是对手的耐心超出了估算?

      “保持戒备,缓行出峡。”她再次开口,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那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雾,又迅速消散。

      一众人走出峡谷,居然真的没有埋伏。

      不知道是因为姜垢拿下西山矿场并不顺利,还是因为姜璇已经和姜垢的人有了交集,所以姜垢没有对老鹰峡进行设防。

      不论因为什么,至少这次景州救援的开始是好的。

      姜宁调转马头,看了一眼老鹰峡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幽深阴影,然后催动马儿,向着西山矿场所在的方向奔去。身后十余骑紧随而上,马蹄声汇成一片急促的闷雷。

      众人一路狂奔,不一会儿,西山矿场便近在眼前。

      预想中或是旌旗招展,或是森严戒备的场面并未出现。展现在眼前的,是炼狱。

      依山而建的木质矿棚大半倾颓,焦黑的梁柱像被折断的巨兽骨骼,狰狞地刺向天空。若有若无的黑烟升起,又在凛冽的风中迅速扯散。几面残破的的旗帜,被随意的扔在地上,上面写着“西山”二字。

      地面上残留着大片黑褐色的干涸血迹,还未完全被新雪掩埋。无数未来得及收殓的尸体,以扭曲的姿态僵卧在雪地里,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已然与这片冻土融为一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尽管被寒风稀释过,却依然顽固地钻入鼻腔。

      “这……”疤脸男人勒住马,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疤痕都因惊愕而微微抽动。

      姜宁看着前方的场景,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十年前额惨状。一股热流从心口翻涌而出,她翻身下马,禁不住半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王爷!”沈别山面色一变,冲到姜宁身边,却被姜宁抬起的手止了动作。

      她低着头,手掌撑在覆雪的地面,指尖深深掐入雪下的冻土。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她急促地喘息着,将翻腾的胃液和那股眩晕感压下。

      几息之后,剧烈的生理反应稍有平复。她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角,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脸色有些苍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眼睛因为刚才的呕吐隐隐泛着泪光。

      “我没事。”她开口,声音还有些微哑,但已恢复平稳。

      沈别山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尸体,神色凝重。

      “不止一拨人。”他沉声道,声音压得很低。

      姜宁静静地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姜垢没有在老鹰峡设伏,或许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这里早已成了一锅烂粥。他拿不下,或者他拿下以后发现守不住。

      “王爷。”疤脸男人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带着压抑的激动,“这边!这边有人!”

      说话间,一个孩童便被他提到了姜宁面前。

      “别杀我……”孩童满脸脏污,看向姜宁的目光满是恐惧。

      疤脸男人拎着孩子后领的手松了松,但并未完全放开,粗声问道:“小子,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这矿场上的人都死了,你怎么活下来的?”

      孩子被他吓得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哭出声,只是拼命摇头,脏兮兮的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破旧的衣角。

      姜宁的目光落在孩童脸上。她看着身前的孩子,仿佛穿透时光,看到了某些遥远记忆里同样布满恐惧的自己。

      姜宁抬起手,示意疤脸男人稍安勿躁。接着,她向前走了半步,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那孩子勉强齐平,刻意放柔了一些的声音问:“别怕,我是端王,是郁王叔的侄子。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或许是她的姿态和语气起了作用,或许是郁王的名头让孩童感到一丝安全感,孩童的颤抖稍微减轻了些。他怯生生地看了姜宁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蝇:“我叫石头,今年……今年九岁。”

      “石头,好名字。”姜宁点了点头,继续温声问,“石头,你是一直躲在矿场里吗?看到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听到姜宁关切的话,石头吸了吸鼻子,眼泪终于掉下来,在脸上划出两道白痕。

      “早晨爹让我去后山捡柴,等我回来,就看见好多人在杀人。我害怕,就躲进了平时藏猫猫的废矿洞。我听见外面一直在喊,后来没声音了,我才敢偷偷爬出来看看。就看见……看见……”

      他说不下去了,小脸皱成一团,显然回忆起了极其恐怖的画面。

      废矿洞?姜宁眼神微动。这倒是解释了他为何能幸存。孩子身形小,熟悉矿场环境,躲进废弃狭窄的矿洞,确实有可能逃过一劫。

      “你做得很好。石头,你很勇敢,现在安全了。”姜宁的语气依旧平稳,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你还看见了什么?”

      石头被姜宁温和地追问着,眼泪还在掉,但抽泣声小了些。

      “我看见穿黑衣服的人,还有穿着甲胄的人,他们骑着马,打得好凶。”石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更深的惧意,“穿着甲胄的人厉害,但那些黑衣人多,把他们围住了。”

      “后来,那些穿着甲胄的人跑了,黑衣人追了过去,还剩了些人在这里乱翻。”石头抖了抖身子,“我躲起来的时候,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什么‘是假的’、‘被耍了’,还有人在骂,骂得很凶。”

      姜宁几乎是迅速抓住了石头话里的重点。

      看来,姜垢确实是被缠住了,所以才没能在老鹰峡设伏。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在脑海中构建整件事情的经过。

      石头口中穿甲胄的,应该是姜垢派来的人,而黑衣人,则是另一股势力。姜垢是为了拿下西山,那另一拨人,又是为了什么?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到什么东西?

      她没立刻追问石头更多细节。孩子已经濒临崩溃,再逼问,恐怕会适得其反。

      “石头,你帮了大忙。”姜宁站起身,拍了拍石头的肩膀,指着一旁的疤脸男人,“现在跟紧这位叔叔,别乱跑。”

      石头含着泪,用力点头,怯怯地抓住了疤脸男人的衣角。

      姜宁站起身,目光从石头惊魂未定的小脸移开,扫过这片被血与火蹂躏的废墟。暮色已至,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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