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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入景州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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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宁并未完全掩埋尸体。时间紧迫,人手不足。那些冰冷的、了无生息的躯壳,只能曝于荒野,成为这片土地一重又一重沉默的罪证。她只是让手下将几具死状尤为凄惨的尸体,草草用破席或断木略微遮盖,算作一丝微不足道的告慰。
“走。”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修罗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姜垢把持郁王和景州,她只有身边的十余人,前路太过渺茫,但既已经选择了前路,便不能后退。
十余人在疤脸男人的带领下,朝着景州城所在的方向飞驰而去,在距离景州城不远处的小村庄停下。
“石头,你还能撑住吗?”姜宁看向被疤脸男人小心翼翼放下的孩子。石头小脸苍白,眼眶红肿,但听到姜宁问话,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好孩子。”姜宁从马上跃下,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们这样进不了景州。”姜宁开门见山,声音平静依旧,“姜垢既已动手,盘查定然森严。我们十几人,带着兵器,风尘仆仆,满脸血火之气,一靠近就会被拿下。”
疤脸男人挠了挠脸上的疤:“那怎么办?”
姜宁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我们可以扮作一支遭遇了袭击、损失了部分货物的小商队。”
有人提出疑问:“王爷,我们哪来的货物扮演商队?”
“咱们进村子里看看。”姜宁开口,看了身后的诸多大汉一眼,唤了沈别山和疤脸,带上石头进了村。
他们刚走到村口第一户人家的篱笆外,一个正在院中劈柴的老汉抬起头,目光警惕地打量着这几个陌生的外乡人。老汉看上去约莫五十多岁,皮肤黝黑,手掌粗大,眼神里有种山里人特有的审慎。
“几位打哪儿来?”老汉放下柴刀,没有立刻开门的意思。
“老丈,叨扰了。”还不等姜宁说话,疤脸已上前半步,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我们是西边过来的行商,本欲去景州城做些小买卖,谁知昨日在山里遭了劫道的,货物丢了大半,伙计也伤了几个。”
“这位是少东家,这是我儿子。”疤脸指指姜宁,又指指石头,并未介绍沈别山,“我们逃到这附近,人困马乏,看到贵村有炊烟,想进来讨口水喝,看看能不能换点吃食,再买几件旧衣裳给孩子和外边的护卫换上。这一身狼狈的,实在没法见人,更别提去府城报官了。”
他语速不快,言辞恳切,三言两语,便将一个遭了难、又惊又怕的商队人形象演得入木三分。沈别山配合地揉了揉胳膊,做出隐忍疼痛的样子。
老汉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姜宁这个少东家和石头这个孩子身上停留片刻,眼中的警惕稍稍减退,多了几分同情。
“唉,造孽啊。”老汉叹了口气,转身朝屋里喊了一声,“老婆子,烧点热水,拿几个馍来。”
他站起身,打开篱笆门,对几人道:“进来吧,院里坐。”
“多谢老丈。”姜宁向老汉拱手道谢,带着几人走进简陋但收拾得干净的院子。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衣服、面容和善的老妇人端着粗陶碗和几个杂面馍走了出来,看到石头苍白的脸,还特意摸了摸他的头,叹道:“天可怜见的。”
姜宁和沈别山一动不动,疤脸和石头倒是不客气,拿起杂面馍便狼吞虎咽起来。
趁着喝水和啃干粮的间隙,疤脸继续与老汉攀谈,言语间流露出对前路的担忧:“老丈,不瞒您说,我们这样子,怕到了景州城门口,守军老爷都要多盘问几句,万一再被当成可疑之人……”
老汉咂咂嘴:“也是。你们这一身破破烂烂,是扎眼。城里近来盘查是严了不少,听说是在抓什么逃犯还是江洋大盗。”
姜宁心中微凛,疤脸听得这话,面上却更愁苦了:“这可如何是好……”
老妇人插话道:“当家的,咱家不是还有几件孩子他爹留下的旧衣裳吗?他爹走的早,放着也是放着,不如……”
老汉犹豫了一下。
姜宁听得这话,立刻接话道:“老丈,若能匀些旧衣物和普通行囊给我们,便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我们按市价买,绝不让您吃亏!”
说着,她便从袖中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
山里人家,银钱总是稀罕物。看到银子,老汉的犹豫也少了大半。
“也罢,就当积德了。老婆子,你去把屋里那口箱子里的旧衣服拿出来。不过……”他看了看沈别山和疤脸的身形,“这两位壮士的衣裳,怕是难找合身的。”
疤脸忙道:“无妨无妨,只要能遮体蔽尘,小一些也不打紧。”
很快,老妇人抱出来一摞半旧的粗布衣衫。姜宁爽快地付了钱,又额外多给了几十文,说是买馍和热水的谢礼,乐得老夫妇连声道谢。
姜宁在老汉屋中换好衣衫,再次问老汉道:“老丈,村里可还有别家有空闲的旧车?哪怕破旧些也行,我们的车坏了,推着实在吃力。”
老汉想了想:“村尾老孙头家好像有个旧板车,轮子不太灵光了,一直扔在柴房,不知他卖不卖。我带你们去问问?”
“那真是太好了!”
在老汉的带领下,他们买下了那辆吱呀作响的旧板车。姜宁还顺便从老孙头家买下两个半旧的箩筐和几条麻绳。她又向其他村民买了些多余的粮食和兽皮,这才推着推车,回老汉家买了些杂面馍,用坛子打了些热水向村庄外走去。
离开时,姜宁还不忘记偷偷在老汉请他们喝热水的碗里放几锭银子。
等离开村庄时,他们的货物已经初具规模。旧板车上堆着兽皮和粮食,还有一些包裹,包裹是他们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往里边塞了些石头和树枝。所有人都换上了半旧的衣服,虽然不太合身,有的甚至打了补丁,但可以避寒。石头也被套上了一件过大的旧棉袄,更显得瘦小可怜。
十余人就这么走着,不多时,“景州城”三个大字便出现在姜宁的视野中。
城门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多是推车挑担的百姓,偶有几辆驮着货物的骡车。守门的兵卒穿着臃肿的棉袄,外罩皮甲,缩着脖子,呵着白气,例行公事地盘查着行人,眼神里带着一些边军不耐烦的审视。
姜宁这一行人,推着吱呀作响的旧板车排到了队伍后。
疤脸男人看向死死抓住自己衣角的石头,咧嘴笑笑,低声道:“小子,给老子当回儿子,进城了给你买糖吃。”
石头似懂非懂,只是点头。
队伍缓慢前移,车轮碾过冻得硬实的土地,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守门的兵卒显然对这样的天气和重复的盘查感到厌倦,动作带着股懒洋洋的劲头,问话也简短。轮到他们时,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兵抬了抬眼皮,目光扫过板车和这一行人。
疤脸赶忙上前,脸上堆起愁苦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又把那套遇到山匪的说辞重复了一遍,口音拿捏得恰到好处。
老兵没说话,绕着板车走了半圈,用矛杆捅了捅鼓囊囊的包裹。包裹里塞的是石头树枝,外表看起来沉重,但被矛杆一捅,质感明显不对。老兵动作顿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
气氛瞬间有些微妙地凝滞。后面排队的人不明所以,探着头看。疤脸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沈别山也下意识的向板车下方藏好的刀剑摸去。
“这包里装的啥?”老兵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矛杆又戳了戳另一个包裹。
“军爷,都是些不值钱的破烂家什,让军爷见笑了。”疤脸搓着手,赔着小心,装作不经意的撞在老兵身上,一锭银子已经悄无声息的递进了老兵手中。
老兵不着痕迹的将银子手下,挥了挥矛杆,有些不耐烦道:“行了行了,赶紧进去,别挡着道。”
“哎,哎,多谢军爷!多谢军爷!”疤脸连连点头哈腰,示意众人赶紧推车。
一行人推着板车,快步穿过厚重的城门。直到完全走进城内,将城门处的喧嚣和审视抛在身后,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景州城的热闹,带着边城特有的喧嚣。
街道是宽阔笔直的青石板路,积雪被扫到两侧,露出干净湿润的石面。主街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门脸虽不奢华,却齐整。人流如织,却并非无序。牵着牲口的商队自觉靠右缓行,蹄铁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嗒嗒声。
“先找个地方落脚。”姜宁低声说道,目光迅速扫过街道两侧的招牌幌子。
他们推着板车,汇入街上的人流,像一滴水融入河流,暂时隐没了行迹。石头被疤脸男人半搂着,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陌生的街道,偶尔看到卖糖葫芦或烤饼的摊子,会忍不住舔嘴巴多看两眼。
疤脸男人想起自己之前的许诺,咧了咧嘴,凑到石头耳边道:“小子,等安顿下来,爹给你买。”
石头仰起小脸,看了看疤脸男人凶悍却并不那么可怕的脸,轻轻点了点头,脏污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行人跟着疤脸,推着板车拐进一个巷子,路上姜宁还不忘记买一些衣衫。巷子同样干净,积雪扫在墙角,几家小店门口挂着不同的招牌,行人少了许多,显得清静些。
疤脸找了一家僻静一些的客栈,将板车停在客栈侧边一处不妨碍通行的地方,而后便进去交涉。不多时,疤脸从客栈走出,已经谈妥了一个偏僻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