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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异变横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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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王大典后,京中忠烈祠和太平碑的事宜都交给了礼部尚书俆砚修。姜宁告别姜夔,带着青雀、沈别山、文信良踏上了前往淮州的路途。
走了许久,日月兼程,终于抵达了淮州地界。
风依旧寒冷,姜宁和青雀坐在马车里,正在烤火。
“王爷,前方林木渐密,地势起伏,是个容易设伏的地方。” 沈别山控马靠近马车,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沉凝。
姜宁拨开车帘,指尖被灌入的寒风吹得微微发白。她顺着沈别山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官道蜿蜒没入一片山林。冬日的枯枝如铁画般嶙峋交错,遮蔽了更远的视线。风过林梢,发出呜呜的低啸。
“继续走吧。”姜宁收回目光,帘子落下,隔断了外界的严寒,“自离京之日起,这路上便不会真正太平,或早或晚罢了。”
姜宁低头,一只手握着寒梅剑,一只手在温热的铜手炉上轻轻摩挲,目光落在跃动的炭火上。火光在她眸中映出两簇幽微的光,平静之下,是一片坦然。
青雀忍不住问询:“王爷,前路既有埋伏,为何不寻一条更稳妥的路径?”
姜宁摇头,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该来的,绕不过去。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一样的。”
“王爷,沈统领。”文信良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带着细微的颤抖,“下臣走过这片山林。前方两百步,道路右侧有片乱石坡,左侧林木转为矮密灌木,视野受阻最甚。若设伏,此处最佳。”
“我知道了。”沈别山开口,声音依旧镇定。
他骑着马上前几步,同一人耳语几句,那人得令,策马迅速向着队列后方走去。后方的人得令,策马向着姜宁的马车围来。
马车平稳前行,轱辘声声,碾过冬日僵硬的土地。风似乎停了,连林梢的呜咽都暂歇,只剩下车轮与马蹄单调的重复。
乱石坡与灌木丛的黑影缓缓逼近,如同巨兽张开的口。
就在马车即将完全驶入那片阴影的刹那——
“放!”
一声厉吼自沈别山口中传出!
“咻咻咻!”
“绷绷绷!”
两种截然不同的破空声骤然撕裂寂静。
从石坡与灌木丛中飞出的箭矢,与姜宁队伍中射出的弩箭在半空中短暂地交织成一张网,随即各自向着预定目标奔去。偶有几支箭矢撞在一起,被无声地劈成两半。
由于沈别山早有准备,敌方射出的箭矢大多被姜宁周遭护卫的人用盾牌挡下。对面的人没有准备,传来一片哀嚎声。
沈别山抬手,十几人便向着那处灌木丛冲去。不多时,领头一人便回来了。
“王爷。”那人向着马车跪下,声音恭敬,“石坡后有十五具尸体,除被弩箭当场毙命的,其余皆口角溢黑血而亡;灌木丛中也寻到三具,情况类似。看起来,应是口中藏有毒囊,或服了时效发作的猛药。”
听得这份汇报,姜宁握着寒梅剑的手才松弛了些许。
“王爷。此地不宜久留,当务之急是速离险地。”文信良松了一口气,再次开口,“据下官所知,往前十里有一处废弃驿亭,地势稍开阔,可稍作整顿,查验伤员,并审看这些尸体有无其他线索。”
“好。”
得了姜宁的许可,沈别山果断下令:“斥候前出十里探查,确认驿亭周边安全。车队加速,尽快离开这段险道。”
“是!”
命令传下,队伍迅速行动起来,速度明显加快,向着前方疾行。
队伍一路疾驰,到文信良所说的废弃驿亭后才停下来修整。火堆升好后,姜宁提着剑从马车中走出。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驿亭朽木的潮湿霉味。炭盆里的火噼啪轻响,映着姜宁沉静的面容。
“王爷。”沈别山走至姜宁身边坐下,声音压低了几分,“方才有一支箭从后方射出,并不是我们的人。”
“是敌是友?”
“那根箭是冲着对面突围出来的人去的,看起来,似是友。”
姜宁的眼眸倏然睁开,眸底掠过一丝锐芒。炭火的光在她沉静的面上跳动,映出深思的神情。
不是父皇的人,难道是陆家?
姜宁摇摇头,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过既然是冲那些人去的,想来对她也没有恶意。
“方才那些人的身份可有结果?”她不去纠结那支箭的主人,而是问询这场刺杀背后的人。她轻轻开口,指尖在剑鞘上敲击,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
“回王爷,那些尸体身上衣物是市井最寻常的粗麻,无标记;有几人手足的老茧分布,有些像常年做粗重活计造成。其中一具尸体耳后有黥刑旧痕,但被刻意烙烫模糊,难以辨认原本字样。”
文信良此时也靠了过来,低声补充:“王爷,这些人大概是从某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搜罗来的人,也叫‘耗材’。他们本是刑徒、流民,被某些势力暗中收拢,以严法和利益驱使,专行此种有死无生之役。因其来历混杂,反而更难追查源头。”
姜宁敲击剑鞘的指尖微微一顿。
“文郎中的分析极有可能。”沈别山再次开口,声音里沉凝之意更甚,“属下检查过那些箭,箭杆木质纹理与军中制式用材略有不同。且部分箭矢尾羽粘合手法,是淮州一带山林猎户常用的‘压胶’土法,为的是在潮湿山林中也能保持箭羽不散。”
“猎户、刑徒、流民……”姜宁喃喃开口,目光凝在手中的寒梅剑上,“箭来自淮州猎户惯用的手法,人是来路不明的亡命徒。为了杀我拼凑在一起,真是难为这些背后之人了。”
“王爷,下官认为不是为了杀您。”文信良再次开口,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前方跳跃的炭火,“若幕后之人志在必杀,伏兵应当更多,且该有高手压阵,趁乱强袭。然今日之敌,箭矢稀疏,人也混乱,更像是试探。”
文信良“试探”二字一出,亭内空气骤然一凝。
姜宁敲击剑鞘的指尖彻底停住,缓缓收拢,握住了冰冷的剑柄。她抬起眼,目光先扫过沈别山紧绷的侧脸,又落在文信良那双因沉思而微眯的眼睛上。
“试探……”她低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接着,她眸光一亮,忽然站起身,开口道:“沈别山。”
“属下在。”
“你方才说,尸体耳后有被烙烫模糊的黥痕?”姜宁看着前方的烛火,火光在她的双眸中跳跃,“寻常黥刑,刺于面颊或额前,以示惩戒,令人一见便知。刺在耳后这般隐蔽处,又特意烙毁,不像是官府的做派。”
沈别山神色一凛:“王爷的意思是?”
“私刑。”文信良接口,语气肯定,“应当是某种势力的标识。”
文信良沉吟片刻,面色渐趋凝重,再次开口:“下官有一些想法。”
沈别山眸光一闪,适时接话:“你是说郁王?”
文信良点头:“淮州毗邻景州,景州乃陛下胞弟郁王的封地。郁王素有雅量好士之名,门下收纳三教九流,其中不乏因案获罪又侥幸脱身之辈。且景州多矿,矿徒苦役,与流民刑徒混杂,时有骚乱或失踪,上报的卷宗,也常有模糊之处。”
姜宁没有插话。驿亭破败,寒风穿堂而过,吹得火苗明灭不定,映得她面容愈发沉静。
“景州富庶,郁王叔坐拥多年,根深叶茂。”姜宁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若说豢养些身带私刑印记的死士,他有这个能力。淮州猎户的箭,由他掌控的渠道取得,也并非难事。但是,他若要试探,为何不在我们路过景州时直接出手,要大费周章的来淮州试探我?”
沈别山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除非他不想,或者不能,在景州动手。”
“不错。”姜宁颔首,“‘不想’,可能是因为在景州动手,无论成败,他都难逃干系。父皇或许一时查不到铁证,但疑心一旦种下,对他便是百害而无一利。他爱惜羽毛,不会轻易授人以柄。”
文信良接着推测:“‘不能’,则可能意味着,他在景州的一举一动,受到某种制约或监视,使他无法在那里从容布置这样一场‘试探’。或者说,景州有他必须避开的眼睛。”
“或许不是试探,而是某种求援。”姜宁缓缓开口,吐出的话让沈别山和文信良都不由得一愣。
“也许这批人来此,是另有任务。”文信良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只是刚巧得知王爷来此,所以转变了计划。”
交谈间,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直直的向着废弃驿亭冲来。
沈别山眼神骤变,唰地站起,手已按在刀柄上,低喝道:“警戒!”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外围负责警戒的护卫已发出短促的示警呼哨。原本围着火堆休息的众人骤然起身,训练有素地抄起手边兵刃,迅速向姜宁所在的驿亭中心收缩,组成紧密的防御阵型。盾牌手在前,弓弩手蓄势待发,刀剑出鞘的细微金属摩擦声连成一片。
文信良和青雀下意识地向姜宁靠近半步,面色凝重地望向蹄声传来的方向。姜宁也已经起身,她握着寒梅剑的手背微微绷紧,指节泛白。她抬眸,目光穿透重重护卫,投向那片被未知蹄声笼罩的荒野。
马蹄声在驿亭外戛然而止,随之响起的是一道清亮却隐含急促的女声:“端王可在?景州姜璇,郁王之女,求见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