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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浮光掠影 ...


  •   几日时光匆匆而逝去,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亲王册封当日。

      册封大典定在寅时三刻,天色尚沉,宫中已灯火通明。姜宁立在铜镜前,任柳窈娘为她整理那身亲王规制的玄色朝服。金线绣的四爪蟒纹在烛火下隐隐流动,腰间的玉带扣得一丝不苟,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穿戴完毕后,她在礼部官员引导下来到了太和殿广场外。

      四位皇兄按长幼次序静立,彼此并无交谈。随着姜宁的出现,几人的目光齐齐看来。

      大皇子姜冀微微皱眉,眉头蹙起的弧度转瞬即逝。他目光在落在姜宁沉静的面容上,几不可察地略一颔首,算是见过。

      三皇子和五皇子规矩地拱手行礼,态度恭敬,透着明显的疏远与谨慎。

      四皇子姜澄倒是眼睛一亮,开口道:“七弟这身气派。”

      姜宁垂眸行礼,并未接话。

      寅时的风越发紧了,卷着太和殿广场地砖缝隙里细微的尘埃,也卷动着几位皇子亲王礼服的下摆猎猎作响。玄色蟒纹在渐起的晨曦微光与未熄的宫灯交织下,流动着暗沉而庄重的光泽。

      “吉时到——!”云喜悠长尖细的唱喙,划破了黎明的寂静。

      姜宁跟在几位兄长身后,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混着远处传来的钟鸣。一声,两声,每一声都沉沉地撞在心上。

      她抬眼望去,琉璃瓦在晨曦中泛出冷青色的光,飞檐上的脊兽如同见证者,沉默地俯视着这座皇城。

      沉重的朱漆鎏金殿门完全敞开,内里辉煌的灯火与熏香的暖意扑面而来,与殿外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

      姜夔高居御座之上,冕旒垂珠,天威难测。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两侧,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鱼贯而入的五位皇子身上,而其中相当一部分,落在了最后那位略显得有些瘦弱的身影上。

      姜宁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落在身上的重量,但她步伐未乱,肩背依旧挺得笔直。

      大典依制而行,冗长而刻板。宣制,授册,授宝,谢恩,礼成。百官朝拜,山呼“千岁”。声音如雷,在穹顶下回荡。

      姜宁与四位皇兄一同转身,面向殿外初升的朝阳,也面向那黑压压跪伏下去的诸臣。玄色礼服上的蟒纹在涌入殿门的晨光中,终于彻底显露出其狰狞威严的形态。

      殿外阳光渐盛,将五道玄色身影拉长,投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几道影子扭曲交错,难分彼此。

      册封大典完毕,百官渐次离开,姜宁也跟着几位皇兄踏出了太和殿。

      此时日光升起,风暖和了些许,刮在脸上,却仍旧冷冽。

      姜冀突然止步,连带着身后四人也跟着止步。

      三皇子与五皇子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肃立,一言不发。

      姜宁亦是如此。

      姜澄挑了挑眉,嘴角那抹惯常的笑意淡了些。他漫不经心的抬眸,视线在姜冀的背影和落后他半步的姜宁之间轻轻打转。

      “七弟。”姜冀轻轻开口,声音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大哥。”

      姜冀并未回头,只是迎着日光,眯起眼睛看向前方,落在远处层层叠叠的宫阙飞檐之上。

      片刻后,他转过身来,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个冷硬的轮廓。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姜宁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重若千钧,带着审度,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前些日子七弟封王,几位皇兄好生羡慕。只是这册封大典,终究是依循旧例,与兄弟们同列。今日这太庙香火,百官朝拜,七弟也算是……”姜冀再次开口,唇角微弯,带了几分残忍的笑意,“沾了个齐全。”

      随着姜冀的话音落下,三皇子和五皇子的头垂得越发低了。

      “蹭”这个字他虽没说出口,可在场的几人都感受到了他话里的奚落之意。

      姜宁抬眸,正对上姜冀淬毒的眼眸,亦是笑了。

      “大哥说的对。小弟刚归国不久,便被父皇垂爱得封端王,心头实在惶恐。”姜宁说着惶恐,面上却并有半分惶恐,反而笑意更甚,“说起来,大哥的‘雍’字还是小弟拟的,不知大哥可还满意?”

      姜宁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固。日光更炽烈地泼洒下来,将五人的影子钉在地上,边缘锐利如刀。

      姜冀唇边那抹笑意僵住了,眼里的蔑视瞬间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定定地看着姜宁,似乎想从那平静含笑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一旁的三皇子和五皇子头虽还低着,肩膀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绷紧。

      就在此时,姜澄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打破了近乎冻结的气氛。

      “说起来,我倒喜欢七弟给我拟的封号。”姜澄的目光在姜冀和姜宁之间流转,最后饶有兴致地停留在姜宁脸上,“‘贤’字甚好,劳七弟用心了。”

      “四哥喜欢便好。贤者,品德高尚,才能出众,形容四哥最是稳妥。”

      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姜冀的脸色已然铁青。

      “好,很好。”姜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中升腾而起的怒火,每个字都带着寒气,“四弟和七弟,倒是兄友弟恭,心意相通。”

      “大哥此言差矣。兄弟之间,本就该兄友弟恭,坦诚相待。”姜澄闻言,笑容淡了些,终于正眼看向姜冀。他的语气依旧和缓,却带上了针锋相对的意味。

      姜冀的目光从姜澄和姜宁脸上划过,最终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甩袖离去。三皇子和五皇子低着头顺势跟上。

      “大哥还是这种脾气。”姜澄轻笑一声,望向姜冀越走越远的背影,“理所当然、目中无人,真以为嫡长子就能压所有人一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姜宁,声音低了些,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姜宁听:“不过这梁子,今日算是结死了。老七,你往后在宫里行走,眼睛要放亮些,耳朵要竖尖些。”

      姜宁笑笑,向他微微拱手:“多谢四哥指教。”

      眼见姜宁迈步要走,姜澄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老七,怎么就要走了?为兄还有问题要问你。”姜澄懒懒开口,踱步走到姜宁跟前,“你说,父皇采纳这个‘贤’字,是希望我做个安分守己的‘贤王’,还是真觉得我担得起这个‘贤’字?”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表面是在试探皇帝的心意,实则是在问姜宁。

      姜宁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父皇的心思,做儿子的岂敢妄加揣测?但‘贤’之一字,古来便是极高的赞誉。管子有云:‘贤者,才德出众之称。’四哥天资颖悟,行事通透,父皇认可此字,自是寄予厚望。”

      “寄予厚望。”姜澄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话锋又是一转,“那你呢,老七?你这个‘端’字是父皇所赐,又作何解?正直,开端,亦或是端肃持重,不偏不倚?”

      “四哥考我。”姜宁微微一笑,“《说文》有解:‘端,直也’。《礼记》亦言:‘以端其位’。父皇也曾说我持身己正,守节不移,这才赐我此号。想来是期望小弟能行正道,守本分,尽一份端直之力。”

      “好一个‘行正道,守本分’。”姜澄轻笑出声,向前走了两步,与姜宁的距离更近了些,声音也压得更低,仅容二人听闻,“老七,这里没有旁人,你我兄弟说句体己话。在这地方,‘本分’二字,最难把握。大哥觉得他的本分是未来的九五之尊,旁人稍有动静便是觊觎;其他人觉得自己的本分是安享富贵,明哲保身。你觉得你的本分该是什么?难道是入燕十年回到这京城,做个规规矩矩、不偏不倚的端王?”

      姜宁听着姜澄满是挑拨意味的话语,面色不变。

      “四哥。”姜宁抬眸看向姜澄,声音比之前更轻,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质地,“在燕国的十年,我懂得了一件事,那就是‘本分’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在燕国为质,我的本分是活着,是不失国体,是记住自己从哪里来。如今回到晟国,我的本分,首先是父皇的儿子,大晟的臣子,然后是母妃的孩子,兄弟们的手足。”

      “至于其他。”她顿了顿,语气微沉,“我刚回来,许多事尚且懵懂。能做的,不过是循着父皇指引的方向,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不负‘端’字,不负君父,亦不负己心。”

      姜澄凝视着她,眼里的笑意与轻视一点点褪去,难得的带了几分庄重。他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浮起那种疏淡的笑意,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看来你心里自有丘壑,也好。”他抬头望了望天色,不再追问,“时辰真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记住我的话,小心些。大哥不会就这么算了。”

      “多谢四哥提醒,小弟谨记。”姜宁向姜澄拱手。

      她的目光从姜澄身上掠过,落在了周遭的宫墙上,唇角再次浮现起运筹帷幄的笑意。

      这里宫墙很高,路也很直。可墙有阴影,路有岔口。阳光之下,万物皆有影子。大道之旁,未必没有小径。有人沿着中轴,步步惊心;有人善于借光影曲折,另辟蹊径。

      当然,她姜宁会暂时地走在父皇划定的路上,但若路上有荆棘拦路,有阴影噬人,她也绝不会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定她的‘本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浮光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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