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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折柳枝(4) ...


  •   江采萍早已是屏退了身边的人。她现在表面上是当今圣上的梅妃,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不得半刻清闲,见了姬别情也只是抓紧时间公事公办说了几句要紧的情报,冷艳如寒梅的面孔虽然有脂粉遮掩,但依旧流露出疲态。

      “你可记得沈笑?”

      讲到末时,江采萍突然讲到。姬别情的记忆力很好,他很久前就代理吴钩台,记得那是个有段时间调动至吴钩台的弟子,原本是昭明苑的,但那时皇长孙李俶受刺失踪,一道皇命下去,原本各行职责的各部门就出现了稍许的人员变动…他还记得那是个眉眼清丽的姑娘,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总是沉默地坐在一旁,听见同门说话就温柔地笑,格外讨喜。

      “圣上想替广平王选娘家女为妃。”

      这句话就足够了。李俶和凌雪阁的关联太重,自从那次刺杀后,他就开始逐渐接触凌雪阁,连老师李泌也是生长于凌雪阁的谋士,圣上不会真正地为李俶选择良家女,他只会选择一位扮做良家女身份入宫的属下。

      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已经不重要了。姬别情的眼神略有古怪,在江采萍身上停留了几秒。最开始他们在凌雪阁一同习武,姬别情天赋比她高,年龄也更长,切磋时总欺负她,总是害的苏无因一顿数落。再到后来江采萍已经不与他们习武了,她在长高长大,但却未出过外出的任务,而手上已经血债累累的姬别情才隐约感受到她被培养的目的是什么——她会变成凌雪阁扎根在深宫内的棋子,她必须足够敏锐足够聪慧,也必须长着一副美丽的皮囊伪装自己。而沈笑显然也是这个结局。

      “我知晓了。”他和江采萍一样疲惫。“回头见。”

      江采萍在亭中继续静坐了一会儿。那种泄露出的疲惫被她一点点收敛,抬头时,她又是那个光彩照人的梅妃。

      她扭头看向宫墙外的方向。这里太远,朱红色的宫墙太高,看不见太白山的雪,只能见到偶然落下的飞鸟,在这深冬的夜里叽喳。

      姬别情和交接的姬七对了身份,略微朝姬七点了下头。这无疑是一个鼓励的动作,姬七微低着头,眼角余光捕捉到这一肢体语言,微微红了耳尖。

      一抬首姬队长就如风一般不见了——或许现在应该叫姬台首了,迟早的事。姬七心情愉快地掠回阴影中,打算下了值后易容去客栈休息片刻。

      姬别情进屋的时候,犹豫了片刻,刻意发出了声音。里面的烛光不太清晰,只晕染了房间的一角,正在案几前翻找什么的男子抬头,声音带着点自然而然的熟悉。“姬队长。”

      焚海剑并不知道自己进来是要干什么。高力士那边的事情没有向李俶主动回禀的必要,而李俶也不问,只是将那叠文书简单收拾在一旁,道:

      “算算时间,倓弟该回来了。”

      他知道李俶指的是建宁王,据说幼时跟着出嫁的姐姐去了吐蕃,上峰和他的兄弟情义很深。不知为何,他下意识感觉这位建宁王大概不是善茬,但是没有根据的话他不会乱说,也没有资格作出判断,于是只是默默听着,影子被光影拉长,安静地投影在屏风上,宛如没有情绪的傀儡。

      “别情。”

      广平王突然叹了口气。他本来整个身子是半依在榻上的,现在直起腰背,半披着的衣物从肩头滑落,好在屋内早烧起了地笼,故而不觉得半分冷意,反而有种过分的灼热。

      太亲昵了。但他身为杀手,无字只有姓名,上峰为了展示信任,这种称呼似乎是唯一的方式。他的眼睫剧烈颤动了片刻,正想问是何事,便听见了李俶后面的话。

      “别情,你上来。”

      这是什么浑话?姬别情第一反应是荒谬,又觉得不可能,他已经三十有余,好男风也不会选他这样的年龄,或许李俶只是单纯地表示对属下的关怀?可是看李俶的眼神,他又无法自欺欺人说不是。师父说他没心没肝,但他也并非是没有眼力。他能看出来吴钩台里面有几个小子对他感情孺慕得不正常,哪看不出李俶这是认真的?

      “阁主…”

      他心直口快,其实想说的是莫非你是在折辱我。但其实他对许多事极度无所谓,稍微比对一下就觉得反驳这种事不值得了。情爱在他的生活中不存在,以后也不会存在,本来就不可追寻的东西,那拿什么折辱和在意?

      他微微转过身,开始卸下身上的软甲,还有藏在夹层里面的毒药与暗器,原本束起的长发也要解下,遮蔽面目的红绸也需要除去…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待到身上只剩下亵衣时,姬别情反而觉得身上微微起汗了。

      他胸口有块护心镜,材料特殊,据说可以抵御最快最尖锐的利刃。另外一块护心镜在师兄岳寒衣手上,是师父苏无因为唯二的徒弟谋的一线生机。在解下护心镜的系绳时,他有片刻的恍惚,犹豫刹那,将护心镜放在了折叠起的衣物的最底层。

      他很久没有与他人如此亲昵地共处一室了。因为重伤初愈,他着的还是软甲,亵衣也是最轻柔的面料,触感像云雾一般,抓在手中几乎没有实感。他在李俶直白的视线中半跪在了榻前,对于杀手来说过长的黑发流水般垂落在脊背后,在灯火下更像是妖魅,亦或是山中的精怪,总不该是此间之人的。而如今这么骄傲的一人半跪在他的面前,除开那股莫名的灼意外,李俶还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堪称扭曲的畅快。

      “别情。”

      有点冷,又因为轻柔而格外缠绵的声音。李俶主动拉过了他的手腕,拉着他上了榻,他们便在微曳的烛光下接吻。明明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待了那么久,李俶的体温依旧是比姬别情略低的,他恍然间以为自己是拥住了一捧雪,再触碰下去就要消散了——而李俶依旧微笑着看着他,拇指碾过他常年蒙面的下半张脸,那惨淡的唇色染上了充血的红,唤回了这张脸上原本的艳色,终是鲜活了几分。

      回神的时候,姬别情才意识到李俶正在看他胸口的那一道伤疤。怕影响恢复,李俶的指尖只是在纱布外停留了片刻,摹过那道明显透露出来的血色,像是面对着一件易碎品。

      “无事。”察觉到姬别情的眼神,李俶主动拉过半边被褥,轻声把这件事揭过去。“夜深了,你陪本王躺片刻吧。”

      姬别情几乎没有入睡——他能够听见李俶近在矩尺的呼吸声,他少有和他人同榻而眠的时候,少年时和祁进关系亲近不分彼此自然是无所顾虑,而李俶的存在明显在他的防线之外。他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呼吸平复,但是却无法驱散愈发清晰的意识,李俶的存在那么惹眼,他在辗转中睁开了眼,迎面看见少年人还残留有几分稚气的面容,在满室的月光下莹莹如同残缺的玉,安静地栖息在身侧,好像和那个出言用温和又不容置疑的话语让他上榻的并非一人。

      他终是又闭上了眼,在燃着名贵熏香的床褥间静待到了黎明。

      李俶醒来的时候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唯有那缕梅香混杂着药物和血味固执地存在于身侧。他起身让在暗处的凌雪阁弟子进来,毫无意外是姬七。

      姬七不敢正眼瞧他,低眉顺眼地听他的命令,在听及装病这个要求时难免有点为难。凌雪阁弟子要学的奇技淫巧之术颇多,姬七身上倒是带了这种东西,应该是阁内医师捣鼓出来的,服下去可以遮掩脉象,而其他的全凭广平王自己的演技了。她这么报告了,李俶也只是说足够了,褐色的药丸在瓷瓶底晃荡,他服得毫不犹豫,倾身亲自整理案几上的字张,将其投入未熄的火盆中。姬七眼尖,发现那些字张里内容纷乱,却都是有关建宁王。

      她重新低下视线,努力寻找室内可能有关欢爱或旖旎的痕迹,却什么都没找到,反应过来时才在心底松了一口气。早上她像前几天一样来与队长交接,姬别情是一边束着手上的腕甲一边出来的。姬七心细,还能注意到姬队长束冠上少了红翎,一时间有些心慌,姬别情人都走了还恍惚了好一会儿。

      若是自愿的还好,如果不自愿呢?不自愿他们又有什么办法,又与他们何干呢…

      对于他们吴钩台的大部分弟子来说,仰慕或者爱慕上焚海剑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的事情,所以她也没有意识到她内在的逻辑有多不正确。她附身去收拾焚在火盆中的一堆残渣,却冷不防听见了李俶的声音。

      “别情可真是好福气。弟子是否忠诚于凌雪阁不说,个个都可堪大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折柳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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