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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折柳枝(3) ...

  •   姬别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缓缓把他在橱柜上的借力卸下来,略有点不情不愿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他忽然想起李泌那副想说又说不出口的神态。师傅不会告诉其他人这么丢脸的事,李泌都能从他的性格猜出一二,那李俶半阴不阳的话又是要表示新任的阁主知道多少?

      姬别情的心里堵着一口气,李泌说的话也无非更惹怒了他,但是姬别情不能有其他表示。他能注意到屋内的炭火烧的很温暖,椅子和地板上都铺陈有厚厚的软垫,但他只觉得是皇太孙从小娇生惯养受不得物质上的苦,也未往深处思考李俶把他喊进屋是为何。

      李俶将那盏灯熄灭了。屋内还有点冷月的光线,姬别情还能看见投在屏风上模模糊糊的影子。皇长孙依旧保持着坐在榻上的姿势,在一瞬的沉默后,他又道:

      “会很疼吧?”

      和上一句不同。这句话带了点少年人的烟火气,不像是不喜声色的广平王能说出来的,更像是…无意识的一句低语。姬别情反而不知道说什么,这不像是他的上峰,反而像是那些孺慕他的弟子,还有些稚气的师弟师妹,就连李泌说这种话都比他自然。

      对了,李泌…不愧是李泌教出来的徒弟!

      他有些愤愤,但还记得要回答上峰这句话。“不碍事,阁主不必顾虑其他。”

      “你身上的血腥味盖不住的。”

      李俶早就察觉出他身上那股梅花香是在压着去除不掉的血腥味。他杀的人太多,受的伤也太多,血色宛如阴魂不散的陈年旧疾,再厚重浓郁的香气都遮掩不住,更何况是清淡的梅香。

      姬别情的整颗心都晃荡了一下,像是要匆匆掩盖自己的不安,只是阖上了眼,就好像行为就能拒绝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属下知错。”

      “不是要纠你的过错…”

      他听见李俶轻微的一声叹息,宛如吹拂过庭中的一抹风。

      “罢了。”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应该记得。

      黑暗中模糊的那个人影合衣睡去了。姬别情依旧坐在黑暗中,屋内的炭火烧得他心中发慌,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

      他自然是休憩得不安稳,昏昏沉沉又意识清明地坐在桌前,守着屏风后安眠的人。等到天色微亮的时候他就起身和外面的下属换了人,凌雪阁的身法自然是敏捷无声的,在他不想让其余人发觉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出他的踪迹。

      李俶醒来时早就察觉出换了人。一晃眼他依稀又想起多年前那个寒意浓烈的秋,凌雪阁的弟子总是这样,忽然地消失,又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他换了衣物洗漱完毕,唤了值班的凌雪弟子进来。那弟子规规矩矩地朝他下跪,语调带着寡言的沙哑,却端的是一副身姿曼妙的模样。虽然和其他弟子一样剪了仅没颈后的短发,但是未曾覆面,一张明媚温婉的脸明晃晃地露出来,未施粉黛,依旧美得让人不禁放缓了呼吸。

      李俶只是在她的脸上略微停留了一瞬。那是一种评估和计量的眼神,让她忍不住畏缩了片刻。“你是吴钩台的?”

      “是…”

      “有名字吗?”

      似乎感觉到了对方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她微微放松下来,应答道:

      “属下姬七。”

      凌雪阁内的弟子,不少是代号相称,前尘琐事都被湮灭,消失得彻底。李俶也不多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状似无关地提及了其他话。

      “你们姬队长…”

      姬七的心微微揪起,正当她在心里天人交战要是问起焚海剑的事她是老实回答李俶还是替上峰遮掩,便又听见李俶说:

      “算了,你回去吧。”

      姬七终于松了口气。她固然是清楚凌雪阁的规矩的,但是她也是人,很难不偏袒一个集体憧憬倾慕的对象。教导如此,但是在面对选择时,人的情感终究会左右自身的。

      她俯身行礼告辞。就像是举无轻重的小插曲,李俶还着急赶回皇城,坐在马车内还在细细思量。这皇城的事不好涉及,可是他早已是被束缚在飞驰的马匹上的瓷器,如何让自身存留,又如何赢到最后?

      到达皇城的时候已是斜阳若影,有些商铺已经提前点起了灯,街上依旧是热闹,车马缓缓穿过闹市区,里面的贵人和外面摩肩擦踵的百姓,之间好像隔了一条看不见的河流。姬七送来的密信还放在膝头,李俶也不见丝毫紧张神色。对他来说,被刺杀简直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了。

      更何况,这次有能听从他指令的凌雪阁。

      毕竟也是练家子,李俶能从风中捕捉到箭矢破空的声音,一瞬间扩大的闹市声响,很沉闷的两种器物碰撞的声音。这些事都发生在几个瞬息之间,掩埋在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中,如同海底涌动的暗流,不为人知,但始终存在。

      “刺客已经清理完毕。”

      姬七已经易容成了身边的仆从,确认完情况后汇报了这个消息。车撵继续前行,身旁的百姓们行为依旧,乃至于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有惊心动魄的刺杀擦肩而过。

      姬别情目送着车撵远去。他戴了斗笠,纱面将视野遮挡得模糊,所见所闻像烟雾般在水墨画中晕染的一点,在天际线隐去。他收回了视线,寻着台阶上了酒楼的二层。

      “我找一位林大人,在这里订过座位。”

      楼下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姬别情坐在了提前安排的雅座上,也不碰手边的茶和精致的糕点,像是等着对面的任开口。

      “这戏可听得过瘾吗?据说是闽南那边来的班子,精巧绝伦,自成一绝。”

      对面那人穿着一身儒雅的书生长袍,气度却是矜贵而不华。他撑开扇子,偏头看着楼下的喧哗,和姬别情交谈时,也只像是说着闲话。

      姬别情微微掀开了纱,视线也停留在楼下的戏班上。清丽端庄的女子,虽然身着艳丽夺目的衣裳,但全无风尘脂粉气,那双柔荑轻巧灵动,几个动作间,漂浮的傀儡便做出百种作态,宛如芸芸众生,令台下喝彩不已。

      “幽天君的武学吗?”

      在确定戏子的武学传承后他就收回了视线,兴致缺缺。“我听说这次联络的任务是交给了谢长安,怎么不见他?”

      想起自己的弟子,还有自家弟子惹出的那一堆乱子,林白轩笑得有点尴尬。“我家夫人在带他玩呢。”

      谁不知道画师林白轩和七秀的菡秀苏雨鸾一见钟情乃至私奔,最后留在了万花谷作客卿。姬别情看不得他这种一脸甘愿溺于爱情的自得样,而且他总觉得林白轩是在隐晦地炫耀?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不轻不重地咳了几声,抿了抿因为失血而颜色惨淡的唇,随口问道。

      “何事?是内阁那边?”

      谢长安本来就是个几岁的娃娃,估计上面派他出来就是想让他见见师傅的,跑得没影了倒也无事。林白轩合上扇面,轻微的摇了摇头,面色寻常地道:

      “高将军要见你呢。”

      “这么浓的血腥味,为何不把伤养好了再来?”

      谋士都是人精。见姬别情不想提,他也就轻飘飘地把话题略过了。“我记得快到梅妃生辰了。”

      姬别情“嗯”了一声,眼前似乎流动过了江采萍的影子,一晃眼又像往常的那些同门一样消散了。

      “消息送到了,我先离开。”

      他依旧是带着面纱回到了街道上。他去的方向不是东宫,而是直奔兴庆宫。高大巍峨的宫墙阻挡了人间百态,也阻挡了盛世下隐晦滋生的风雨。生于雕栏画栋之中,又怎么能感受到大厦将倾前的暗潮涌动?

      那密信是一幅画,放在特制的鎏紫灯下才能将内里的乾坤看得分明。正是月明,他见到高力士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这位深得帝心的大将军接过了他手中的密信,随口问起了李俶的事。

      这是都拿他探口风呢。

      姬别情依旧是那几句话,和之前与李泌的话没什么不同,来回去车轱辘一样说。高力士没说什么别的,和看小辈一样,难得语气里带了些温和,说江采萍在园内,过几日就是她生辰了,你去看看她吧。这莫名让姬别情产生了大人说小孩一边玩去吧的联想。可是他早已三十了,也称不上是小孩,高将军也和当年那个看着他们比武一碗水端平的年轻人有些区别了。

      他按了按有些发涩的肩膀,匿了形往园后走去。他身上哪里都有暗伤,有的能调理好,有的珍材奇宝堆上去都见效有限,他也只是将就过着,能跑能跳能动提得动武器,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

      这样的状态有多久了呢?原先祁进还在的时候,他还愿意停下来休息,听了三言两语的规劝就养着伤,他还是记得有个兄弟要挂念着他的,他原本相信那样的日子能过持续很久的,直到在某次任务中死去,写着他名字的木牌被挂回墓林。那几乎是每一个凌雪阁弟子的归处,他无怨无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折柳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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