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折柳枝(5) ...
-
这句话中隐藏的警告过于明显,姬七的心神不宁差点体现在动作上。好在习武已久手相当稳,呼吸却有些紊乱了。
过早接触了皇家的阴暗面的孩子长大后怎么会是善茬。姬七小心翼翼地跪下来,说着对凌雪别无二心,却只是换来李俶过于温和的安抚。
他当然知道姬七没有二心,可以称得上是忠心耿耿。但是对于姬七来说,“凌雪”这两个字,姬别情的存在占据了很大分量,只恐怕不少弟子的潜意识里也是如此。
“无事。”
姬七将所有的书信痕迹处理掉时,背部沁出的汗珠早已湿了最内层的革衣,全然是被吓的。她回到屋内,看见李俶已经梳洗妥当,正在桌前翻阅另一份文件,有枚红翎就放在他的手边,色调有些暗淡,貌似,好像,似乎…就是原先姬别情发冠上的那根。
姬七又不确定了。但是她已经被李俶吓得不敢胡思乱想,至少在李俶面前不敢,迅速地上前报告了又退回了暗处。后面的事情发生得水到渠成,广平王在黄昏时找了府中的大夫把了脉,脉象是风寒。而眼见估摸第二日建宁王返京宫中要设宴,圣上特意给了恩典说是不必来,广平王却是回了代替圣上来慰问的公公一袭兄弟应当情同手足倓儿返京做哥哥的不应缺席这般话…据说圣人听了很是欣慰。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跟着去了宫宴的人是姬七,宫宴上定有凌雪阁的人,不需要她做什么格外的活,她便只是照例在暗处守着一室烈火烹油的繁华即可。她在的位置极佳,能够轻而易举地观察全场,她的眼神先是在圣上身边恍若月宫仙人的贵妃脸上停留了片刻,顺着阁主的那几位弟兄一个个看过去,最后停留在了宴会的主角李倓身上,就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皇室里的人物没有模样不端正不俊美的,李倓则属于放皇室里都出挑的那一类。剑眉星目,原本是有几分清秀女气的面容,估计是随了容貌殊丽的母亲,却因为眉目的硬朗而添了几分少年英气,虽然掩藏得很好,但依旧透出股无处安放的戾气,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王公贵族身上堪称罕见。
矛盾的人向来是值得小心的。等到李俶受了圣上恩典提前离开时,她还在思考李倓的那个眼神。凌雪的规矩是工具不需要抉择,但不代表她们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阁主的这位皇弟,比想象中的更难缠。
“姬七。”
听见李俶唤她的声音,她悄声进了屋,低眉顺眼地询问何事。
“匣中的密函都送往明山馆吧,连续当值两日,可以缓些回来。”
明山馆是李泌先生住的地方。姬七应了声“是”,知道这是要紧的事,拿了密函就离开了。
姬别情来时李俶还在翻看另一叠情报。姬别情看得分明,那写情报经历过他的说,自然知道是什么。
他只说了这一句。“是去还是留?”
“自幼是我亏欠倓弟和沁儿…”李俶的话刚开了个头,姬别情就心知肚明这建宁王是不能动了。“他心中有怨怼也是寻常。”
“更何况,按情报上而言,倓弟师承钧天君武学,凌雪阁的杀手,不一定有能力拿他奈何。”
他的语气体量温柔,眼神柔得能化开一池春水,但结合上话语内容却溢出点不由分说的天家凉薄。姬别情对此不做评价,想的是李俶这样子表现得好像是要替他着想——要是真有什么杀死建宁王的命令,也定要是他扛在前面的。
李俶的身上有草药的味道。作戏做全套,这位皇长孙为了不出破绽,特意让府中医师调了滋补的药物,却也是分外苦涩。这下他们之前的气味混杂在一处了。姬别情只看见他苍白着的侧脸,因为室内暖融的地笼而染上了淡红,倒没显得那么飘忽不定了。
像谁呢…李泌的徒弟,也倒是有几分像他的。姬别情一恍神,却想起十多年前某日雪夜复命回吴钩台时,在山道上见到裹了大氅抱了书坚持着等他回来的李泌。小神童不过他腰高,因为早产向来是比同龄人瘦弱,做事情却比一些大人都固执,他看到一个人影晃在雪地里时比第一次出任务都害怕,不由分说把李泌拽到怀里脱下手甲去试他有没有发烧,嘴上还要不住数落。他对待幼弟向来是宽容的,骂骂咧咧说着明山馆的人怎么连一个六岁的孩子都看不住,施展开大轻功带他回了自己的住所,但有人挂念,心里终究是暖的。
但是李俶又怎么和自己从小看顾的孩子相比。想到这,姬别情反而觉得自己好笑,不知分寸。只是思考了一瞬息的时间,李俶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他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再次解掉自己的系甲,在李俶的示意下上了上峰的榻。
“我让内务换了新的香,据说有安神的效果。”
他知道姬别情这样的杀手转变环境定是难眠,寻不出其他的作为话由,便随意挑了个物件。他突然发现他除了那几句冰冷的有关形式和局势的话没有其他话题可以提起,指尖触及到姬别情滑落到长发,默不作声地收拢手指避开了。
李俶好像说得对,这种香貌似确实有安神的功效。姬别情难得自在了一些,但是依旧是睡不着,但精神上确实是舒缓轻松了。他侧躺在一旁听着李俶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想着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躺一张床上陪睡的境地的,但毫无头绪。
难道李俶有梦魇,没有人陪就死活睡不了?
越想越清醒。他老老实实地等待到天边露出鱼肚白,就要轻声起身离开。他才毫无声息地做起来,冷不防手腕被李俶握住了,对上了锦绣华被间广平王还略有些睡眼惺忪的眼。
“别情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差点忘记了,这家伙和李泌不一样,是个会武功的,还是师傅盖棺定论的天资聪颖。姬别情不得不又躺了回去。这次被李俶带着姿势亲昵了许多,他恍然间反应过来李俶靠到了他的肩头,温热的呼吸和体温笼到了他的身侧。他终于有些睡意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场景和记忆中的有些情形太熟悉,或许是他下意识将李俶当做了以前的幼弟,难免真的降低了警惕性?
尚未及冠的亲王以略带有依赖的神态和姿势将他困于这一方榻中,堪称温柔地剥夺了他的其他行为动作,不由得随着这种关怀越陷越深了。
姬别情这次才是真真切切地小憩了一会儿。李俶的手臂一动他就恍然睁开了眼,广平王安然若素地起身,唤府中服侍的内侍进来,正是要洗漱更衣。
姬别情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正也要起身,却被李俶拦了一下——那手臂也没施加上什么别的力道,但是就这样轻飘飘的施力,成功把姬别情按回了床上。他几乎是一头雾水地看着李俶起身更衣,接着想到自己这样会不会算暴露了,但是这里都是李俶王府的人,大概对方也是心里有数吧,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来服侍的内侍看见他的眼神比他还茫然,还有点震惊和不可置信。
这位备受宠爱的皇长孙几乎不近声色,端的是一副知书达礼温柔儒雅的外表,别人讨好他送上的美人,父王或者是圣上赐予他的舞姬歌女,他都是妥善安置或者遣散掉的,从未亲近过其中的哪一个。后面也不是没有人猜测他是否有龙阳之好,自然也是碰了一鼻子灰,可是在今天,广平王的床榻上却有一个不明身份的男人。
在王府做了这么久的事情了,他们都是人精,也就做到了耳闭口塞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内侍过来打扫香炉中的灰,恰好离那道床幔比较近了,他正掀开了盖子要将新的熏香填充进去,抬首却正面瞧见了那男人从色调素雅的床褥间起身,浓墨般的长发中掺着抹出挑的红,竟是天地间难寻的动人艳色。那也怪不得主子会喜欢——人都是喜欢特殊的东西的,美人也一样,宛如橱窗人偶一般的木头美人和斤斤计较肆意妄为的鲜活美人比较,自然也是后者更吸引人。
“昨晚别情若是未休憩妥当,定要告予本王。”
软甲,护心镜,过于熟稔甚至有些着急对穿衣动作,高束的发冠。内侍突然意识到,这是个江湖人,而且定是个武功不错的江湖人。美人收拾好了自己,转眼间红绸已经覆盖在了下半张脸上,对于李俶的关切询问,只是一时哑然,轻微的摇了摇头,表达的是臣自然无事,不用多加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