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沉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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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江南，乌蓬摇摆。
杨柳岸，伊人亭立。
目送小船远去，这方转了身来，依着一早打听好的地址，寻到一户家门口。
“就来！”
门内传来清脆的应门声，猜测来，该是名女童。
啪啪一小串脚步声后，门扉渐启。
“请问您找谁？”
约莫七八岁的女童探出脑袋，怯生生地望着门外女子。
却见其一身青紫长衫随风轻摆，脑后青丝细细束起，一张素面不施粉黛，却远胜过不知多少精装细扮的红颜，纤叶眉、丹凤眼，面色淡漠，然看着女童的眼，却也是柔和的。
“此处可是张家？”
“是……”
“小鱼，谁来了？”
随着细碎的步声，一名约莫三十来岁的妇女从女童身后走来，看着像是女童的母亲。
“夫人可是张氏？”
“正是。姑娘……”
“贫道沉听。闻得琴川近日似有妖鬼出没，受琴川人士张河生所托，特此到访，斩除妖孽。”
女子略一拱手，垂眼道。
“你就是我丈夫提到的……”
张氏掩口，略有诧异地盯着女子来回扫，似不信眼前之人便是丈夫多方打听后，寻得的除妖者。
“沉姑娘快请进！外子在外做工，还没有回来，请姑娘稍等片刻。”
说着，张氏拉过女儿张小鱼，为女子让出了道。
“好。”
女子点点头，抬脚走入了门内。
“沉姑娘请坐，我给您准备茶水！小鱼，快请客人上座！”
“哦，好。”
小鱼点点头，很是乖巧地去搬凳子，为女子掸了掸凳面上的灰。
“夫人不必客气，沉听不过在此处须臾等待。”
“哎，民妇虽是小户人家，可这待客之道还是懂的。沉姑娘且坐下歇着，民妇这就给您上茶。”
张氏福了福身，转而迈着小碎步子向厨房走去。
“……”
见状，女子亦是无法，只得坐下。一抬眼，便见那名为小鱼的女童很是拘束地站在一旁，于是抿嘴一笑，也不言语。
不消片刻，张氏端了茶水与点心上来。女子客气了几句，拗不过张氏，便拾起一小块桂花糕意思意思。
“沉姑娘啊，民妇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讲……”
似乎认定了这沉听不是修道人，张氏始终未以“道姑”相称。
“夫人请讲。”
女子抬眼，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得了应允，张氏便开口了。
“说来也真奇了。前些日子，有位姓唐的商户从外来，载了许多新奇玩意儿，让本地的孩子看了，一个个儿喜欢得不得了。城南的李家小子便缠着爹娘买了个泥人。可谁知过了几天，那泥人竟是成了精，咬伤了人。邻里都没见过这档事儿，便先后请了几位江湖术士，虽是制服了那小泥人，然而被咬伤的孩子却得了怪病，多日卧床不起。多方求医，大夫们却都说无药可医……”
女子听着，也不插话，只让张氏接着说，心中自有思量。
“李家当家素来与外子交好，听说外子在江湖上有些干系，便拜托外子寻个道人来作法。外子百般求索，便是找上了姑娘你。可是……呵，民妇得罪……姑娘你这么年轻……只怕是……”
“夫人的意思，沉听明白。”
女子微微阖了阖眼，出了声。
“不瞒夫人，沉听也曾是昆仑山八派之一门下弟子，清心修行数年，却于两年前因故下山。这两年间，为求果腹，便四处受聘作法、替人消灾解难，干的便是这斩妖除怪之事。夫人方才所述异事，沉听并非头次听闻，虽不全然相同，也是相差不远——夫人大可放心，此等怪事，实在沉听能力所及之内。”
“……原来如此。这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民妇鄙陋，竟不知道姑乃是高人。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包涵。”
“无妨。”
女子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只端起茶水润了润口。
张氏在一旁站着，似乎还有些尴尬，便不停地搓着手掌。见女子放下了杯子，便道：“呃，到这会儿，外子也该回来了，我去看看。道姑先坐着……小鱼，给道姑添些茶水。”
“唔。”
小鱼点点头，走上前。
张氏对女子歉意地笑了笑，转身向门口走去。
目送张氏离开，女子回过头来看小鱼小心翼翼地添了茶水，便抿嘴一笑，道：“你叫小鱼？”
“……嗯。”
小姑娘点点头，很是羞涩。
“多大了？”
女子又轻声问。
“九岁。”
小鱼回答着。女子听了，打量了小鱼一下，便猜小鱼说的是虚岁。
“大姐姐……”
女子又抿了一口茶水，正要放下，便听小鱼怯生生地开了口。
“嗯？”
女子微笑，看着小鱼，示意她继续说。
“姐姐……到底能不能医好虎子哥？”
小鱼小心翼翼地开口，一双大大的眼睛透出几分单纯。
“呵。”
闻言，女子轻笑。
“沉听不是医者，自不能以医术相救。然你所言李家的孩子，却并非自然生病，而是另有别因。待我去看了，便知能不能救。”
“唔……”
小姑娘低下了头。
女子看了小鱼几眼，沉吟片刻，又开口。
“你与那李家孩子相熟？”
“嗯！我们这儿的孩子，数虎子哥点子最多，大家都喜欢跟他一起玩！”
“原来如此。”
女子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他被那小泥人所伤的前后几日，有没有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小鱼眨眨眼，抬头疑惑地望着女子。
“虎子哥善水，倒是经常下河里摸鱼，可……什么是不干净的东西？”
“……呵，算了。”
女子摇了摇头，微微笑着，并不多言。
“这位道姑——”
这时，张氏走了回来。
随后，便见一位男子走入。这男子，穿着一身短装，袖子与裤腿皆是挽起，脚踏一双草鞋，身后背着一顶草帽。看样子，这大概就是张家的当家张河生了。
“哎呀，坤道，你可算是来了！”
“不必多礼。还请快些去李家一探。”
女子起身上前，示意张河生不用礼拜。
“好嘞！坤道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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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李家，那名为沉听的道姑，在李家人的期待中，检查了李虎子的病情。
“近来，琴川可有人淹溺于水中？”
查毕，女子抬眼，转身问围在床边的众人。
闻言，李虎子的爹李得龙想了想，随后回答：“啊！道姑神通广大！前些日子确实有外地人不慎落水而亡，可这与李家小子……”
“我闻得李虎子常下水摸鱼，可确有其事？”
“有，有！”
李得龙连连点头。
“这小子向来不老实，总爱下水摸鱼，好在熟悉水性，也从未出过事，我们便由得他去了。”
“这便是了。”
闻言，女子点点头。
“令郎被泥人咬伤后，伤势虽小，然恐是受了惊吓，下水后一时不慎，被那河中溺死鬼上了身，这方病倒在床。你们来看——这孩子印堂发黑，眼白发青，口吐浊气……正是被恶鬼缠身的表现。”
“原来是这样……”
众人幡然醒悟。
“那……虎子可有救？”
李氏忙问，伸手拽住了女子的袖口。
“夫人放心。”
女子安抚道，轻轻抬臂，抽出了袖子。
“贫道这便救治令郎。”
“需要我们回避吗？”
领女子来的张河生问到。
“不必。”
女子摇摇头。转而抽出广袖中的拂尘法器，默念心决后，一甩拂尘，扫在床上的李虎子身上。
“还不快些现身！”
话音落下，众人便见，飘飘然出现一个虚渺的影子，正浮在李虎子上方。
“啊！”
李氏胆子小，见状，连忙向丈夫身后躲去。
“你已身死，本当前往轮回。留驻人间便罢，如今还竟敢害人！是何居心！”
女子瞪了眼，满面只留冰冷神色，厉声叱道。
“仙姑饶命！小人本是安陆人士，三年前来此地做生意，谁想不慎客死他乡，念及家中老幼，一时贪恋人间，不愿往生……”
“那你又是为何要附在活人身上？”
女子质问道。
“……小人本想操控这孩子，回安陆再看看家中妻儿……谁想……”
“糊涂！你可知此法不但难以使你回乡，更会害了这孩子的性命！你可知罪？”
“小人……小人知罪……”
那黑影低了低头，气弱了下来。
“那还不快些退散！难道还要我亲手打散你的魂魄不成？！”
说着，女子举起手中的拂尘。
“仙姑！仙姑手下留情！”
黑影忙道，身子一矮，似乎是跪了下来。
“小人自会去投胎转生……然而，却还想在此之前，再见见家中妻小……一旦了此心愿，必定即可进入轮回……”
“……”
女子抿唇不语，片刻之后，方开了口。
“罢了，古往今来，心挂家小，不愿往生之人也绝非单你一人。我有意助你回乡看望，然却没那能力；而若凭你，却是万万无力回乡。”
顿了一顿，女子方又开口。
“你且报上名姓，日后我多方游历，必会经过安陆，届时自会替你探望家人，告之你所遭遇，使其为你上香祝愿……你可答应？”
“……罢了，也只能这般。小人家住安陆城北，名为赵北，妻子赵梅氏……仙姑若是去了，便替小人向妻子问声好，就说‘为夫客死他乡，难回故里，家中老幼，便拜托夫人照料……’小人，谢过了……”
说着，话音与那身形一并散了。
“这、这是……”
“此鬼已去，李虎该是无事了。”
女子点了点头，李家夫妇便急忙走到床边，查探孩子病情。
“唔……水……”
不消一会儿，李虎便渐渐转醒。
“哎！娘这就给你倒水！”
李夫人见状，喜极而泣，转身与丈夫李得龙一齐叩谢沉听。
“多谢仙姑！仙姑大恩大德，我等永生难忘！”
“无需多礼。二位快请起。”
沉听伸手虚扶了一下，随后收起拂尘，掸了掸衣袖。
“仙姑，不知当如何回报仙姑救命之恩？”
李得龙上前，作了个揖，问到。
“不必言谢。沉听只有一事相求。”
“哎，仙姑这是什么话，什么求不求的。能帮上您的忙是我们李家的荣幸！”
“……”
女子摇了摇头，而后开口：“沉听只想麻烦阁下，从那湖底打捞出这赵北的尸首，找一处清静地埋了，也好叫死者安息。”
“这……好吧。”
李得龙似有些不甘愿，然看了女子的面子，也只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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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酬金，又是几句客套后，女子转身离去，方踏出房门，便听身后传来唤声。
“仙姑！仙姑留步！”
女子回首，见是张河生追了上来。
“阁下还有何事？”
“小人冒昧。这里还有要事相求。”
张河生拱了拱手，道。
“是何要事？”
“……”
张河生顿了一顿，似组织了语言。
“仙姑可曾听说琴川外的翻云寨……正是妖孽横行？”
“哦？”
女子闻言，敛了眉，示意张河生继续说。
“那里原先本是山贼盘踞，过路的人不过交付些钱财便能免灾。然而近日不知怎的，从那里经过的人一个个全不见的踪影，后来听一个逃下山来的人说，那儿的山贼竟是全变成了妖怪！抓了活人是要练什么丹药！”
“……竟有此事？”
女子扶颔思虑，一双秀眉紧紧皱了起来。
“是啊！据说没能逃下山来的人，都丢了性命！”
张河生说到。
“我的一位邻居，名为刘正江，十来天前因故上山，至今没有回来。他的妻儿日日担心，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怕正江……”
“明白了。我这便上山一探，若是那刘正江还活着，今日便可将其救回。”
女子点点头，放下手来，说到。
“仙姑……”
张河生没想到女子这么干脆，有些犹豫了。
“不必如此相称。沉听不过是一名修道人，尚配不上称仙。”
“那，这翻云寨……”
“无妨，此事便交予我。沉听自会给刘家人一个结果。”
“好、好、好！那便拜托仙姑了！小人这就给刘家人通信，叫他们准备好酬金。”
“如此，便麻烦阁下了。”
女子拱了拱手。
“好说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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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什么少侠！信誓旦旦无需他人帮忙便可营救所有人……哼，我看，一会儿这牢里又该丢进一个倒霉鬼喽！”
阴冷的牢洞中，青衣书生双臂环抱，靠在牢门上不满地说到。
“哎，小兰，不可胡说！我相信百里少侠定能带所有人脱险。”
黄衫的青年伸手挡下书生满口的抱怨，劝慰道。
“少恭就别替他说话了。如果真是顺利，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回来呢？！”
“你……”
黄衫的青年正要再开口，却听牢中有人喊道：“有人来了！”
众人静下来细听，果真有脚步声。
“呃？”
闻言，青衣书生一愣，不由得抬起手抓了抓后脑勺。
“莫非是‘说少侠，少侠就到’？”
“不，来者并非百里少侠。”
黄衫青年细细听了片刻，道。
“那……莫非是那些妖怪又来了！”
一旁，紫衫的青年闻言，一瑟缩，便向众人身后躲去，一面躲，还一面念叨着：“我不要死，不要死……”
“苏兄莫怕。听着脚步声如此轻细，可知来者虽不是百里少侠，也绝非山贼。”
黄衫青年继续解释道。
“那又是……”
众人困惑了。
疑惑间，一个青紫色的纤细身影已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内。
“诸位……可都是琴川人士？”
待青紫身影走近，众人皆是一惊。
“这、这……想不到这贼窝里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人！莫非这就是那书中所说的……压寨夫人？！”
青衣书生嘴快，惊讶间，将心中所想之事也说了出来。
“……”
来人闻言，愣了愣，随后一甩衣袖，敛了眉，转过头去，一副烦厌的清傲模样。
“小兰！不可乱说话！”
黄衫青年忙拽回了书生，上前对来人拱手道：“姑娘莫要生气。我这朋友生性直率，颇为孩子气，若是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多多包涵。”
“……少恭……？”
书生见状，不大自在地抓了抓脑袋。
“小兰还不快些过来给姑娘赔罪！”
闻言，书生一怔，忙上前对着来人连连作揖。
“呃……抱歉抱歉……是我不对，惹你生气……”
“……算了。”
来人又是一甩衣袖，回过头来，作罢。
“你们可都是家住琴川之人？”
来人又问了一次。
“正是。敢问姑娘……”
黄衫青年拱了拱手，抬眼打量忽然出现的女子。
青丝束起，未施粉黛，容貌精致，只可惜眉眼极是清冷。青紫长衫盖过脚面，隐约可见纤柔腰身。
“刘正江可在？”
女子并不理会青年的问话，只顾寻人。
“呃？姑娘找咱作甚？”
一个衣着简朴身材壮实的男子上前。
“你便是刘正江？我受你家人所托，特来此处救你出去。”
是了，来人正是在琴川受托后，来翻云寨救人的“沉听”。
“我家人？……这……这可要花多少钱啊……”
刘正江看样子也不似阔绰之人，一听女子所言，便犯了难。
“……”
闻言，女子不语。
“救人？你？”
本是不断往众人身后躲的紫衫青年闻言，上前细细打量了一下女子，嗤笑了一声。
“开什么玩笑！怎么看，你也不像是能救人的人啊。”
“哎，苏兄……”
黄衫青年正要开口，女子已开了口。
“能不能救人，并非看出来的。”
语气清冷，神色更是清傲。
“然小女子却知道，能救人者，定是站在牢门外，而不是在牢门内的人。”
“你——”
紫衫青年指着女子，干瞪眼。
“什么人！什么人在这里！”
这时，洞口忽然传来声响。
“呀！糟了，妖怪来了！”
一听动静，紫衣少年忙收了手，向后退去。
“姑娘，快躲躲。”
青衣书生忙上前道。
“那些妖怪又来了！”
闻言，女子只抬眼看了看书生，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正对着洞口。
“咦？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俏的小娘子？”
妖化的山贼走入，看清洞内情形后，眼里一亮。
“……受死！”
女子眯起一双丹凤眼，抽出袖中拂尘，摆出了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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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回合后，女子站定，细细梳理着手中的拂尘，在其脚边不远处，便横尸着方才出现的山贼。
“这……好厉害！”
青衣书生大惊。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牢内一位一身绿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叹道。
“原来这么厉害……喂！快放我们出去！你不是来救人的吗？”
亲眼见识了女子的身手后，紫衫青年立刻改了口，呼唤女子放人。
“苏兄，不急！还要等百里少侠回来呢。”
黄衫青年劝到。
“……百里？”
闻言，女子诧异地重复道，随后又似否认了什么，摇了摇头，复而开口。
“难道说，已有人来过？”
“正是。”
黄衫青年点点头。
“此人不久前来过一趟，因受托去取回我们的物品，而暂作离开。”
“原来如此。”
女子点点头。
“那……请问，这人如今又在何处？”
黄衫男子正要回答，一旁，青衫书生已开口。
“切，搞不好已经被那些妖怪捉了吧……”
“小兰你……”
“何人在此！”
忽又有男声传自洞口。一串疾速的奔跑声后，一人执长剑出现。
女子闻声，回首正待摆起阵势招架，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怔住了。
而来人，亦是一怔，复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瞧清了女子长相，方犹犹豫豫地开口。
“……若素师妹？”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沉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