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下山 ...
-
时光推移，白驹过隙，一晃便过了三年。
这一日正是天朗气清。
若素手执着一卷书，步伐轻快不失节奏地走在去往经库的路上，该是碰见了问题，要去查一查的。
“若素。”
正走着，身后有唤声。
若素闻声，脚步稍顿，回首时便轻柔的笑了。
“师兄，好久不见。”
自出阁算起，三年已过，如今若素外形已是长得开了，眉目如画、冰肌玉骨，婷婷立在清风里，竟如传说中的姑射神人般风姿绰约。
“师兄近来好忙。”
“……幸蒙诸位长老青睐，陵越惭愧。”
被若素调侃，陵越脚下微有一顿，随后又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了若素面前。
“师妹这是要……”
“呵，师父留下功课，有几处难住了我。正要去经库翻查一下答案。”
见陵越有些犹豫地扫了扫自己手中的书卷，若素便开口作答。
“师兄找我……有事？”
“嗯。”
陵越点点头，将视线放在了若素脸上，一向严肃冷硬的面上稍柔和些，走至若素身侧，便是开了口。
“师妹，边走边说吧。刚好陵越亦打算前往经库。”
“好。”
若素点点头，与陵越并肩而行。
澈蓝苍穹，细风流云，忽有鸿鹄掠过。
未看这蓝白画卷，只微垂着首，任那耳后青丝滑落，静静等身侧人开口。
却一路无言，许是陵越尚不知从何开口。然，恬静刚好。
若素终是侧脸望过去，先启唇。
“若素有闻……大师兄连同其他几位师兄近日要下山去……此言可属实？”
“……正是。”
陵越稍怔，点点头。
“师兄好叫人羡慕。”
“何以羡慕？”
陵越侧首。
若素终还是仰起了头，然那天穹上，鸿鹄已是不见，只隐约一点雪白，似云，似羽。
“若素也想下山去瞧瞧。尚不知，这人间到底是何模样……”
“……陵越此番下山，并非仅为游历，乃是任务在身。若师妹当真想要了解山下之境，可待陵越回来后，细细对师妹述说。”
闻言，若素抿嘴轻笑，眉眼柔柔地弯了下来。
“多谢师兄好意，那便拜托师兄了。”
“不必客气。”
陵越摇了摇头，眼神极是认真，承此一诺，便绝不悔约。
“却不知，何时才能用这双眼，亲自去仔仔细细地看一看……这天下，到底多少天赐风景……”
陵越侧目看过去，抿着唇定了片刻，方安抚的开口。
“……再过些时日，待你道行足够，长老定将允你下山历练之愿。”
“呵……只怕，师父是不打算教我下山……”
若素自嘲地笑笑，垂下眼眸。
“师妹莫要胡乱猜测，长老并非那迂腐不知变通者，怎会平白无故将你禁锢于山上？”
“但愿如师兄所言。”
这便不再开口，二人并行，片刻后，就站在了经库外。
“呀。”
这时，若素忽的停步，抬手一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竟同芙蕖有几分神似的可爱。
见到若素如此，陵越不自禁地挑起眉，心下略有诧异，只心叹近朱者赤着实不假。
“师妹……可是遗忘了何物？”
“这却不是。”
若素摇摇头，抬首笑道：“我竟忘了，有大师兄在此，我又何必再费劲去翻书卷。直接向你讨教不就好了——师兄，快帮我看看这疑难吧！”
陵越一顿，随后点头答允：“这……陵越自当竭尽全力。”
-
翻找典籍，解了疑难，这便要回去了。
“今次多谢大师兄指点。又麻烦师兄送我回来……若素感激不尽。”
站在断尘阁前，想是送到这就该停步了，陵越也站住脚。
“师妹无需言谢，此乃陵越力所能及。”
陵越摇了摇头，道。一拱手后便是要转身离去。
见状，若素忙伸了手去。
“师兄留步！”
“……”
陵越回眸，静等若素开口。
“若素，还有事请教……”
“何事？但说无妨。”
“师兄以为……心有疑问，当解决？当放下？”
若素思虑片刻，便组了言语，问到。
闻言，陵越阖目思考，而后开口。
“陵越以为，心有疑问，当先行解决。疑虑已解，开阔视野；胸襟宽容，自能放下纠结。如此这般，行有余力，则以问道求仙。”
“……呵。”
听完陵越所言，若素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垂首，笑了。
“师兄说得好。若素懂了。”
“嗯。”
陵越抬眼，似要询问若素为何发此一问，却不知作何考虑，终还是闭了口，只点点头。虽有困惑，却依旧改口而言他。
“师妹。我等有任在身，明日便要起程下山。”
“呵，是了。”
若素点点头，抬臂对陵越一拱手。
“若素这里就预祝师兄一路平安，任务顺利，早去，早回。”
“多谢师妹。”
陵越回礼。
起身后，稍顿，又道：“不知……师妹可有需求之物，叫陵越从山下带回？”
“这……若素还从未下山，尚不知这山下有何物……”
若素托颔想了片刻，随后放下手来，道：“我听说这山下有一种东西，涂抹在脸上或唇上，可使肤色变得很是好看，叫做……”
“……胭脂……”
若素扶额回想，旁边陵越已是接口。
“对，就是这个叫法——原来师兄也听说过啊。”
若素一拍手，连连点头，却略有些诧异地发现陵越面色不对。
“……师妹想叫我捎回……胭脂？”
“嗯。”
若素点头，脸上带着些许好奇。
“……罢了，陵越尽力便是……”
陵越似乎很是勉强地点点头，也答应了下来。
“然而……恕我直言，师妹，修道之人还是应当简朴些，不该过多注重于外表修饰……况且，师妹其实已无需用那东西……”
“哦。”
若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便拜托师兄了。”
“师妹不必客气。”
-
看看天色，陵越心中明白，该是归去之时。
“陵越……就此告辞。”
“师兄一路走好。”
道声再见，拱一拱手，转身离去。
却不知，再见之日又是何时。
------*
这夜，墨空如幕。
尚不见明月，只有星辰闪烁，虽热闹，却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
紫白衣衫的少女行于夜中，步履虽快，却稳。
到得一门前，若素停步，伸手叩响石门。
“何人叩门？”
里面传出阙尘的声音。
“弟子若素，求见师父……师父可歇下？”
若素答道。
不再有言语声，不多时，一串脚步声后，阙尘打开了门。
“弟子拜见师父。”
若素拱手行礼。
“何事？”
阙尘开口问。
“弟子……”
若素稍有犹疑。
“罢了，夜里凉，先进来吧。”
说完，阙尘转身回房，若素随即踏入，转而掩上了门。
“今日交代你的功课，可已完成？”
阙尘转过身来，看向若素道。
“回禀师父，已然做完。”
“嗯，好。”
阙尘点点头。
“说吧，有何事？”
“弟子……”
出乎意料，若素竟忽的原地跪了下去。
“恳请师父准弟子下山之请。”
“什么？”
阙尘蹙眉，一时疑惑，便想了想。
“你可是听说有弟子要下山？莫胡闹，他们是有任在身，凭你尚不能胜任。”
闻言，若素摇了摇头。
“不，弟子说的不是这个……弟子，是恳请师父准许弟子下山历练。”
“历练？”
阙尘的眉锁得紧了。
“为何？”
“……不敢瞒师父，若素近来受梦魇困扰……梦里，一个个虽看不清脸，然似乎也是鲜活，竟如亲身经历过一般真实……”
“你待说来，是何梦境？”
“……时而是红叶林，时而又是银杏乡，时而似踏入苗疆灵谷，时而又如走在安恬小镇……时而梦到一双金童玉女，时而又见得一对才俊佳人……”
“胡闹！”
阙尘拍案而起，甩袖怒道。
“什么梦魇，明明便是你沉不下心！整日胡思乱想！”
“师父！我没有……”
若素抬起头，忙解释道。
“可笑至极，甚么俗梦！不想你修行着许多年，竟是白来！端的三年前就不该让你踏出断尘阁！”
“……”
“本想叫你与他人共同修炼，互相探讨切磋，谁知你却一而再地逾越！——先是闯雪山禁地，后有破禁剑之约，如今还胆敢在此处胡言乱语！——看看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师父息怒！屡犯错误，叫师父动怒，弟子着实不该。然今日所言，绝非半点虚假！弟子不敢诳惑师父！”
若素忙辩解，柳眉紧蹙，又急又慌。
“还言不敢诳惑！那你此时所言又如何！”
“师父……”
“此事休要再提，否则莫怪为师翻脸！”
若素还要争辩，阙尘已拂袖，背了身去，要若素自行退下。
“……”
若素跪在原地，垂着手，贝齿在粉唇上咬出了道深深的牙印。
“若素……不走。”
摇了摇头，若素依旧未起身，更没有依照阙尘的意思退下。
“你——”
阙尘抬手，指着若素，气得直瞪眼。
“如若师父不答应，若素便跪着，直到师父点头为止！”
“孽徒！那你便在此跪上一辈子吧！”
说完，阙尘拂袖而去，不再理若素。
而若素，竟也真如所誓那般，跪着没有动身。
-
一夜便要过去了。
一熬，就熬到了子夜寅时。
若素依旧跪着，冰凉的石板，又冷又硬。若素的双膝早已麻木了，微微一动，甚是难过。然却依旧跪着，真吞了秤砣铁了心，不到阙尘点头便废了双腿也不起。
房间里终究传来了一声叹息，接着，阙尘凭空出现在若素面前。
“唉……孽缘。”
阙尘的叹声，惊醒了半梦状态的若素。立刻，若素又直了身子，抿紧双唇，硬是扛着。
“即便是忘了前尘，竟也当真要苦苦追回……若素，你叫为师如何是好。”
“……若素恳求师父……”
阙尘摇摇头，从若素身边绕过，出了房间。
若素依旧跪着。
-
两个时辰后，阙尘回来，却发现若素还在那里，惊讶之余，阙尘也未多言，更没有说什么劝其离开之语，而是直接转身又离开了。
这一走，便许久未回。
-
直至隔天夜里。
阙尘推开房门，意料之中地见到了跪在那里的若素。
似是无奈了，阙尘阖上眼帘，深叹了口气，终是走到了若素面前。
“你就当真……这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
若素未开口，只点了点头。
“唉……”
阙尘摇了摇头。
“依你这硬碰硬的性子，怕是也不会听为师劝言……罢了，不拦你了便是。”
“师父？”
若素惊喜地抬起头，看向阙尘。
到底是修道之人，跪守了许多天，竟也无半点疲惫之色。
“你起吧。”
见若素俊俏的眉眼里欣喜外溢，阙尘只心觉十二万分的无力。
“师父方才所言，可是答应了弟子？”
若素不起，而是追问到。
“……”
阙尘不语，若有所思地瞧着若素，半晌，点了点头。
“弟子，拜谢师傅！”
若素忙磕了头。
“然你却记着，今后，若素此人便不再是天墉弟子，更非吾阙尘门下。”
“……！！！”
闻言，若素惊，抬首不敢置信地看向阙尘。
“师父……”
“不必再如此称呼。”
说着，阙尘一抬手中拂尘，凭空便叫若素起了身。随后又在若素膝前一扫，若素立时便不觉腿部麻木。
“你走罢。莫再回了。”
“……”
若素垂了眼，半晌，倾身一拱手后，转而离去。
阙尘目送若素走出去，又是深深一叹，亦背过身去。
“不肖弟子若素，叩谢师父当年救命之恩，与这多年来的养育教诲！”
今夜朔月，空寂的夜下，少女清冷的语音更衬得周遭幽静。
跪在石板上，对着那素白的背影深深地拜了三拜。白净的额头抵在凉凉的石头上，良久方抬起来。
“望师父日后多多保重。”
说完，若素扶着地站了起来，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便不再回头。
“……”
阙尘闭上双眼，仰起头望着房梁，眼底透出一缕飘渺的悲凉。
---
这夜，昆仑山上的一阵风，送下来一名韶华少女。
怅然行，怅然寻。这般踏在未可知的陆地上，寻来的，却不知是欢欣，还是怅凉。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十，下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