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橙树下：再见钟情》刘三有

12、三日期·2

　　卫生间距离3厅有点远，肖灵慢悠悠地走着，路过几个来看电影的男男女女，行至卫生间门口，迎面出来一个男人，肖灵让了一步，再进去时，卫生间里全无人声。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
　　洗得很慢很细致，仔仔细细地把洗手液涂在指甲上。过了好一会，卫生间内仍然很静，肖灵甩甩手上的水，看到俞前走进来。
　　他站在肖灵身侧，没摘口罩，咳了两声。
　　肖灵在镜中看向他，问：“真感冒了？”
　　俞前摇摇头，“咽炎犯了。”
　　“怎么样？”
　　“还可以。”
　　“都来了？”
　　“嗯，看到徐将导演和摄像了。”
　　说到这里，两人身后响起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俞前打开水龙头洗手，肖灵转身烘干，眼神顺势落在门口到来的那个男人身上。
　　普普通通，面相和衣着都普通。但他看到肖灵和俞前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明显的停顿——身子一滞，眼风依次扫过两人。而后，他走向里间的一个位置，关上了门。
　　俞前在镜中给肖灵递了个眼神，那意思是：我过去旁边那间听一听。
　　肖灵闭眼一摇头。
　　卫生间里又静下来。对于一个有三人在的男卫生间，似乎静得有些诡异了。
　　“哎，哥们儿，这里的卫生间可以抽烟吗？”肖灵轻快地问。
　　“不……咳……咳咳咳……”
　　俞前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中蓄泪。
　　这时候，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开门出来，在背对他们的位置冲了冲手，于镜中一抬眼皮，走了。背后还传来肖灵的呼声：
　　“我操，哥们儿你没事吧？”
　　俞前仍在惊天动地地咳嗽着，一边咳，一边拿手机发出信息——信息内容是那个男人的面貌衣着特征，并交代外面的人注意一下。
　　发完信息，俞前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留下肖灵自己走了。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在走廊里回响。肖灵撑了一把大理石台，看着镜中的自己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表情淡下来。

　　连九潮的表情也是淡淡的，看到俞前那条信息后，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他咯吱咯吱地嚼着口香糖，手机往大腿上一扣。
　　很快，他看到肖灵回来了，而本应比他早来的那个“嫌疑分子”不见踪影。
　　连九潮还是没什么表情，继续跟旁边座位的女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其实这样的“嫌疑分子”他们今天也收集了几个，主要是根据「大雁的春天」这类文艺片的受众画像，以及“黑手套”的基本画像进行排除，选定，再留意些四下张望打听，行为古怪孤僻的人。
　　可这种方法太宽泛粗暴。
　　难道九尺壮汉就不能是丰露清的死忠粉？难道穿着亚麻长裙的少女就不会偷偷“捅一刀”？这里是电影点映现场，其乐融融的公众场合，只要那些“黑手套”还长了点脑子，就不会大剌剌地在这里掀桌子砸椅子，宣告自己的灰色身份和不法行为。
　　他们只要喊一句“听说丰首席欠了不少钱，出来拍电影是为了还债吗”，就足够了。
　　哪怕是一个意味不明的挑衅眼神，也足够了——
　　足够恶心，足够制造压力，足够达成骚扰，威胁，恐吓，折磨的效果。
　　毕竟，按照连九潮对那些“黑手套”的观察分析，结合肖灵提供的资料，基本可以确定这些人的主要目的就是骚扰，威胁，恐吓，折磨——
　　“精神斩首”。
　　他们其实并不想立刻毁了，或者马上摁死丰露清。
　　也许是另有所图，也许是享受这个过程……
　　反正这样的手段，对于丰露清这样的公众人物，是最好用的——
　　也可以说，对任何人，这种时时被围猎，羞辱，搓磨，践踏的“精神斩首”，比物理伤害更恶毒，更让人崩溃。
　　而这样的行为，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很多人都可以做到，不必非要青面獠牙，甚至越是不起眼的人，越能带来意外的窒息与恐慌。
　　查？防？无法穷尽。
　　换句话说，肖灵今天安排的这些人和事，只能防“初一”，不能防“十五”。
　　连九潮心中有数，肖灵心中也有数。所以他跟俞前说过：“安排自己的媒体和观众，真有什么突发，就把水搅浑，必要的时候做做公关方面的弥补。”
　　是以，这场点映，有单纯的观众，有粉丝和舞团的人，有片方的人，有徐将的人，有肖灵的人，还有“对面”的人。
　　大家都到了。
　　肖灵想起鞠然的一句话：

　　你能保他一次，下一次呢？

　　他说得不错。
　　这种事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追着别人搞“防御”，那将永无宁日。
　　只是今天，虽非万全，但也尽力了。
　　肖灵这般想着，款款落座，手指缓缓收拢，突然，往孟象沄侧脸弹了一下——手上没水，肖灵就是撩闲。
　　孟象沄“嘶”了一声，脑袋偏了偏。
　　戴团长看到他们闹，笑笑，“发小儿关系就是好啊。”
　　“戴团长您知道？”
　　“象沄跟我说了。其实我看着你还是有点眼熟，以前你来排练厅接象沄，我是见过你。”
　　“是，不过也很多年了，您看我是不是长变样了？”
　　戴团长“嗯”了一声，看了看肖灵，道：“壮实了，黑了，但还是很帅啊！”
　　“那就好，还是帅的就好！”
　　肖灵说完，和戴团长一起笑了起来。
　　“那你和露清应该也很早就见过了吧？那时候象沄跟露清两个时常在一块儿嘛。”
　　肖灵默了一瞬。孟象沄也不吭声，眼神落在前方。
　　预告片正在播放，丰露清的侧影在一片雾色中闪过。
　　“啊。”
　　肖灵脸上出现一种迟缓的温柔，他道：“对，我们认识挺久。”
　　银幕上的丰露清开始在林中跳舞，一边走，一边舞。可并没有很大的动作，只是浅浅地摆着，一连串虚虚实实的特写镜头在他脸上，肩膀，手背上的血管，小腿，还有树林间湿润的，惺忪的青灰色上闪过。
　　“初中的时候吧，第一次见。”
　　“那是老熟人了。”
　　肖灵咬着下唇，嘴角一抹，一挑。
　　“熟悉谈不上，我们交流不多。”
　　“露清那个时候，话是不太多。”孟象沄笑着插了一句，用指节刮了下眉毛。
　　戴团长沉吟不语，看着大银幕，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预告片不长，结尾一个过曝的阴天，就播完了。紧接着又有几个演员的单人小片轮番播放，肖灵看到徐将带着摄像师在调试机器。
　　肖灵一双长腿动了动。
　　座位对他来说紧凑了些，他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换换姿势。
　　这时候观众基本入场完毕，俞前跟着最后一波人离开签到台，检票口，进了影厅。
　　连九潮一眼瞧见了他，唇间鼓出一个泡泡，又“啵”的一声吹破，然后他起身走下去。
　　他今天戴了一顶黑色渔夫帽，帽沿压得低，俞前很怀疑他一路走下来能不能看清路。
　　连九潮并没打算停留，只是在与俞前擦身而过时，观众忽然爆发阵阵低呼，四下里的交谈声像被人骤然调大了音量，让人忍不住停步回头。
　　银幕上正好放到丰露清的单人小片。
　　小片是在后台拍的，穿着火红的舞裙，但没带妆，素中有艳，自我介绍后说了几句场面话。
　　连九潮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转着红色激光笔，耸耸肩，用只有俞前能听到的音量，道：“是好看啊。”
　　镜头“吃人”，不带妆能达到这个效果，可见粉丝说他是“宝珠”并不算亏心。
　　连九潮很快走出去。
　　他要再扫一遍尾。
　　走廊上一个讲电话的女生，连九潮路过瞟了一眼，又往前走，便看到几位工作人员。有片方和影院的人，也有俞前安排的人，连九潮一律装作不认识，只说自己低血糖要买饮料，便大大方方地咂着刚买的可乐，站在大厅里左右观察了一通。
　　而后，他穿越一整条走廊，又在厕所里转了一圈，再回3厅时，主持人已经在暖场了。
　　俞前倚壁而立，闻声偏了偏头，看到连九潮咬着吸管晃进来。
　　这次他似乎有意在俞前旁边停了停。
　　连九潮往上拨了一下帽沿，微微露出眉眼，道：“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