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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三日期·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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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前是没想到,也有跟他一样早的。
夏季日长,天光很亮,俞前开车回来的时候街上的人还不太多,但连九潮已晨练完毕,坐在长椅上休息。
他穿着条老头背心,胸肌鼓鼓囊囊的,两条膀子甩在长椅背后,头也后仰着。
俞前脚步微顿,走上前去。近些,便能看清他身上旺盛的毛发,晨光下格外有种高清的冲击力,俞前觉得他像条搭在长椅上的毛毯。
连九潮一挑眉。
“早。”
“你也很早。”
连九潮看了一眼俞前手上拎的包装袋,“买早餐?”
“嗯。”
“我总以为你们这些留洋的爱吃西餐,喝外国豆浆。”
“肖哥不能喝太多咖啡,以后多注意吧。”
连九潮另一边的眉毛也挑起来。
“我不是他的助理。”
“当然,他的助理,只有我。但跟着肖哥做事,也应该注意他的基本喜忌。”
俞前说完抬了抬手腕,问他要不要“吃点”。
连九潮没接话。
他擦擦鬓边的汗珠,上下将俞前看了一遍,眼中有很直白的兴味。
“俞助理,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怎么会。”
“那就好。同事嘛,以后免不了接触,多照顾。”
俞前表情淡淡地一点头,转身走了,上楼的时候肖灵还没起。
俞前把步子放得很轻很慢,听他呼吸平稳,观他面色正常,心放了大半。俞前轻轻落座,拿出手机发信息,查邮件,看新闻,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守着还在睡的肖灵。
肖灵这一觉睡得可沉,是被尿憋醒的。一睁眼看到房间里多了个人,也不吃惊,就好像俞前在他房中是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肖灵歪扭着走进卫生间,把身上的衣服一口气全脱了——他嫌有味儿。
俞前扭头一听,眉头立刻皱起来,像抽了真空似的,一下好几条褶。
“别脱,着凉了!”
“我洗澡。”
俞前扒拉开保温袋,拿出一杯加了糖的豆浆送过去。他站在门边,眼中闪过肖灵光裸的人影,很快垂下眼。
“喝一口再洗。”
“没事儿,我不晕。”
“那冲冲就出来吧,别泡了。”
肖灵才不管那套,酒后不泡他不解乏,不舒坦。折腾了半天才出来,俞前的表情更淡了。
肖灵瞧着俞前一笑,浴袍半敞,耳垂还往下滴水。
“快,豆浆给我喝一口。”
“……凉了。”
“你说凉了那就是正好。”
“哪儿吃?”
肖灵一扬下巴,意思就在书桌,不去沙发。他一边吃,一边歪着脑袋看书桌上的礼品盒,问:“哪个是戴团的?”
俞前拿着杯豆浆,小指翘了翘,示意某个礼盒。
“嗯,等会儿象沄到了,让他看看。”肖灵一口咬掉半个包子,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不错,还是那个味儿。”
肖灵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来过不少次S市,尤其因着孟象沄和谈品的缘故,他还知道几家口碑不错的老字号民间美食。当年孟象沄回S市参加比赛,肖灵也偷偷跟着跑来了,美其名曰“后勤保障”,“啦啦队”,实则连假都没请,翘课逃学跑来玩。
俞前吃着包子倒没太大感觉,只是心中还在遗憾有点凉了。
吃完后,肖灵开始臭美。
孟象沄顶着一脸起床气到酒店的时候,他正在选衣服。
孟象沄从他身后走过,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身子一歪,懒懒吐出两个字:
“骚包。”
“哎,帮我看看,穿哪件?”
“光着,保准你是焦点。”
肖灵一手提着白衬衫,一手提着针织衫,站在孟象沄面前晃悠。
“二选一。”
“……”
“嗯?哪件?”
“……俞助理在哪儿,让他来。”
给肖灵选衣服这事,孟象沄觉得俞前可能更擅长,也更有耐心。
反正他是不行。
他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又转头去看书桌上的那堆礼品盒,其中有一个是单拎出来的。水波纹织锦外盒,暗蓝深红,橘黄蛋白,几色过渡,是火焰的颜色,很像丰露清的一套行头——
九层舞裙,大摆幅,每一层颜色都不相同,是请非遗传承人专为「火满堂」舞剧定制的。沉,一般人带不动,但舞起来也非常美,绣线在舞台追光下流光溢彩,似真似幻,丰露清一串翻身挥起来,真如流火炸开,神灵蕴生。
孟象沄起身走过去,曲起手指,轻叩两下桌面。
“这是挖得长白山?”他拨开磁吸的礼盒,看了看。
“哦,对啊。俞前扛着工兵铲——”
“哪天你不用俞前了,给我。”孟象沄打断肖灵施法。
“笑话,我为什么不用了?你的助理呢?”
“几个人能比得了俞助?我家那位,有一次睡过头还是我打电话叫他。”
肖灵“噗”一声笑了,“换一个,或者再弄一个呗。”
“……他还年轻,再看看吧。”
“那你说这件亨利领——”
“衬衫衬衫,皮袖箍好看。”孟象沄再次打断肖灵施法。
于是,肖灵下午穿着一件白衬衫出门了。看着很素,面料却不俗,行转时隐约有光泽闪动。剪裁也考究,很衬他身材,左臂还戴了袖箍,袖口半卷,潇洒利落。
他和孟象沄一后一前站着,等着接戴团长一起去点映现场。
戴团长上午在部里开会,中午吃过饭,这会儿和几位与会同仁一路说笑着走出来。孟象沄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文联的书记,姓杨。
他微微俯身点头,笑着打招呼:“杨老师,许久不见,您更漂亮了。戴团。”
“哎呦,小孟!”
杨书记嗓门特亮,一招呼方圆几里都听得到,有几个跟在他们一行人后面稍远处的,也纷纷扬头往这边看。
孟象沄眼风一扫,又立马认出两个,其中一个是隔壁兄弟团的,戴团长特烦他。
“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你爸爸最近还好?”
“好,劳您记挂。”
孟象沄敛目低眉,音调和音量没有被杨书记带跑偏,依旧沉静从容。
杨书记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臂膀,很亲切的样子,“发福了啊。”
“不跳了,懈怠了,再过两年恐怕都要长出啤酒肚了。”
孟象沄说起自己不再跳舞这件事向来直接坦荡,尤其这种场合,认识自己的和认识谈品的人掺合在一起,有些人对他们父子俩的事一知半解,心里好奇,也难保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挖坑凑热闹。如此,孟象沄不如“先声夺人”,搭一个自我介绍的台阶,能免去一些麻烦。
戴团长顺着这个台阶上了。
“你才几岁?”他手里的公文包一悠,往孟象沄身上招呼了一下,“老谈还没长啤酒肚呢!”
说完,他一边笑着左右看了两眼,一边道:“我学生,谈品的儿子。”
这便开始了——
社交。
孟象沄问好,戴团长引荐,彼此寒暄,热络了一通,说了些“父子俩长得像”,“年轻有为”,又或追忆往事的话。很快,有几人先道了别,后面又有两个人走上来。
“徐团,欧阳老师。”孟象沄嘴角的弧度已经固定了。
“哎,老徐,欧阳。还以为你们早走了呢。”
“没呢,我还在后头叫你来着。”
“是吗?哎呦,没听着。”
戴团长的声调微微扬起,神情有点细小的变化。孟象沄自然知道他讨厌谁,而肖灵则全靠一双“慧眼”,和某种近乎神经质的,基于社交经验的直觉。
“象沄啊,我搁老远就瞧见你了,上次还跟老谈说起你。”
“还没来得及祝贺徐团获奖,期待下一轮巡演,我可准备好抢票了。”
“抢什么,到时候带家里人来玩,给你留前排票。”说着,他的眼神往肖灵身上飘了一下。
孟象沄立刻介绍:“徐团,欧阳老师,这我一朋友,肖灵。”
“各位老师好。”
“哎,你好。小伙子好身材啊。”
“您过奖了。”肖灵看到孟象沄下巴颏微微一敛,就知道他懒怠说话了,便立刻顶上去:“我这是样子货,肌肉协调不行,跳舞会把自己手脚缠一块儿。”
旁边几人听了这话略笑了几声,肖灵又道:“听说下午「大雁的春天」点映,丰首席可能会现场重现电影里的舞蹈桥段,我也近距离开开眼,看看人家不缠起来的手脚长什么样儿!”
“这么回事儿啊!”杨书记的嗓门亮得像一面旗帜,飘在这一小圈人上空,“小孟你们是来接老戴去看电影的!”
“嗯,我说不用折腾吧,我自己去,他不听。”
“露清的电影啊……”徐团长笑笑,“有这么两个争气的好门生,老戴有福气啊。”
“可不是!哎,到时候电影正式上映了,老戴你可得发票啊!”
“还不知道能有几个镜头呢,露清和小田哪有拍电影的经验,我就盼着别给咱们丢人就是了。”
肖灵闻言,眼珠一动。
“谦虚!老戴你就是故意谦虚!”杨书记挨在孟象沄身边,提包示意道:“各位,我还有事啊,得先走了。小孟,给你父母带个好!”
“好。车到了吗?我们送您吧。”
“哎呀不用不用!”
说罢,一圈人就势散了,肖灵快走几步给戴团长开车门。
戴团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辛苦啊小伙子。”
“您客气,应当的。”
戴团长上车后便看见中间扶手上放着一个礼盒,他没吭声。直到孟象沄也上了车,肖灵上了副驾驶座,车起步,孟象沄扶了一下礼盒,说“祝贺您拆线”,戴团长才偏头看了一眼。
“胡乱破费,我不看啊,拿回去给老谈。”
“您不看,是生我气了?气我好长时间没来瞧您了?”
“我有那闲工夫生气?知道你做面包忙。”
“……”
对于孟象沄不再跳舞这件事,戴团长时不时就要亦真亦假地发作两句,扼腕之情竟比谈品更甚。
“我瞎忙。戴团的好门生太多,瞧不上我了。”
“啧。”戴团长吸了口气,“你又在这儿胡搅蛮缠上了!我是可惜!这几年没什么好苗子,我越想越觉得你可惜……不然你今天也跟露清一样了!”
“您呐,眼光让露清调得忒高了,哪能个个像他。”
“诶,对!那就是高,没办法,让我淘着了!现在这些小萝卜头,个把好的还得抢。”
“怎么着,您没抢过徐团长?”
“……哼。”
孟象沄低头笑笑,自己把礼盒打开了,往戴团长眼前一送,“别生气,您吃两棵参补补。”
戴团长又“啧”了一声。
“这大夏天的,你要给我补成高血压啊!”
“不能,西洋参滋阴降火的。还有这个茶,特别好,您尝尝。”
说话这当口,车已驶近电影院。戴团长远远就瞧见了应援餐车,贴着海报,插着小旗,已经支开了,旁边围着些人。
戴团长有点意外,转着头看,又“啧啧”两声。
“这什么东西,你弄的?”
“……没给您和露清跌份儿吧?”
“太张扬了吧?这不是抢了人家电影的风头吗?”
“有什么的,文艺片成本也不高,倒是「火满堂」叫好又叫座,来看电影的人有些就是露清粉丝,他就是。”
孟象沄说着,冲肖灵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哦?你是露清的粉丝?”
肖灵偏偏头,笑了。
“「火满堂」美国巡演的时候我跟象沄一起去看了,印象很深。”
“啊,可我看别人演员也不这样啊?”
“您是不知道有些粉丝……而且咱们团不是有两位特邀出演吗?还借了场地和群演,您又亲自来了,这就另论了。对了肖灵,车上贴了「大雁的春天」海报吗?”
“贴了。也有他们的物料,戴团长不用担心。”
“象沄,你是不是麻烦人家肖儿了?”
“没有,我是有事儿提前一天来了,就是帮着看了两眼,核对核对,都是象沄操办的。”
孟象沄嘴角勾着,道:“要我说两辆餐车还不够,以后您去哪里巡演,咱就把餐车和应援开到哪儿。”
“花活儿一套一套的!别太高调,别给我找事儿啊!”
戴团长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有点笑模样,应当是心情还不错。
几人下车,果然看到了「大雁的春天」和「火满堂」的物料,还有人在排队领饮品和包装好的曲奇饼干,上面贴着「YAKA」的标签。
“还不忘给自己打广告呢!你也是鬼精鬼精的!”
肖灵走在两人前面,轻车熟路地引路,经过站在检票口,立牌旁的俞前,看了一眼。不过俞前戴着口罩,孟象沄没认出来。
已经落座场内的连九潮,孟象沄更不认识了。
倒是连九潮大大方方地看着三人往前走,坐在靠前的位置。
“露清到了没?”
“应该是在休息室或者什么地方化妆。”
“戴团长,我先去趟卫生间。”
戴团长点点头,待肖灵走后,他道:“小伙子不错,这么大个儿。”
孟象沄歪着头笑了,“我发小儿。”
“是不是以前隔三差五来接你那个?”
“我还以为您认不出来呢!”
“有那么点模样,黑了不少吧。肖灵,哪个字儿啊?”
“百灵鸟的灵。”
“嗯,好字,好名字。跟你一个水一个火。”
孟象沄琢磨了一下,垂下眼。
“您明天怎么安排?”
“有个研讨会。”
“什么时候,我送您去。”
“不用,他们会安排的,到时候直接送我到机场了。”
“您不多呆两天,逛逛园子什么的?”
“哪有那么多空,回去一堆事儿,后天还有一个学校的交流会,我都得让露清替我去。”戴团长一顿,又低声道:“如果你不退,那就是你去。”
“我不去,我逛园子去。”
戴团长狠狠眨了一下眼睛,不说话了。
孟象沄一乐,身子松松一晃,抬腕看表。
时间差不多了,肖灵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