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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舍里克部背靠的神山绝壁是最矫健的猛兽也都会望而却步的地方,到了冬天,冰雪就会覆盖每一块岩石。原野上的风忽大忽小,越靠近神山顶部,越能轻易将攀爬的人兽推下。

      敖敦和脱去重甲的二十多名精锐士兵带着冰镐、带铁钩的皮索以及钉鞋,在靠近文都堡的一侧山脚下等待攀爬。

      灰狼靠近山壁,一声低嗥,带着几头壮年野狼率先开始向上探路,狼有灵敏的四肢和锋利的爪子,远比人类的工具更适合辅助攀爬。他们听从敖敦的命令,在找到可以勉强供人通行的路后,在大树或岩石上固定他们皮索上的铁钩。

      皮索一直在晃晃动动,就这样等了很久,几个士兵都打量着敖敦,心里有些怀疑。

      顶上突然传来几声急急的嚎叫,听上去他们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敖敦伸手扯了扯皮索,还算坚固。

      “爬的时候注意安全。”敖敦道。

      士兵们点点头,将皮索在腰间或腋下系好,用冰镐打下一个个着力点,脚踩钉鞋一步步向上攀爬。

      敖敦是跟着狼群长大的,这种攀爬对他来说还算轻松,他走在队伍的中间,观察情况,照应前后。

      一点碎冰碴子从上方掉下来砸在敖敦脑袋上,他有点疑惑,抬头去看。

      位于他上方的百夫长浑身破绽,手上脚上动作都不稳,大叫一声,整个人向下坠来。

      “啊!!”

      虽然腰间系了绳索,但掉下去的力度过大,难保不会挣断,所有人看着这一幕都吓得够呛。

      百夫长也觉得自己前世今生在眼前若隐若现。

      千钧一发之际,是敖敦握紧冰镐重重砸进冰层固定身体,看准时机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百夫长的腰带。

      他被这股冲力带着重重撞在了岩壁上,却抓得更牢了。

      “世...世子!”百夫长面色惨白,满头大汗。

      “自己抓住,我要松手了。”敖敦皱着眉,冷静地催促了一句。

      “啊,是!多谢世子!”百夫长自己伸手抓住了绳索,靠着山壁喘了口气。

      他抬头偷看了一眼敖敦,敖敦背着重剑,明明比所有人负重都多,他不禁心想那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不要磨蹭。”敖敦又说。

      “是!是!”

      好在冰镐也是系在身上的,没丢,百夫长顿时信心倍增,抓住冰镐继续攀爬。

      敖敦便没有再多说话,但其他人明显动作更加谨慎了。

      接近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天狼铁骑在山下击鼓,破闸之水一般涌向舍里克部的防线。战局一触即发,敖敦转头默默看了一眼远处的天险,双方的火把挥舞冲撞在一起,照得那里亮堂堂的。

      小队终于攀爬上了这面陡峭的山壁,跟随狼群来到一道细窄的兽径。

      狼群在前面欢快地冲敖敦摇尾巴,蹭来蹭去。其他人则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根本都没有胆子再往下看。

      短暂休息过后他们继续前进,为了防止被舍里克部的士兵发现,或者看情况修改路径。小队每走一段路,都要等待狼群的斥候去前面探路再回报,搞得他们且走且停了半个多时辰,才勉强绕到了敌人后方。

      士兵们看向山下,舍里克部的营寨已然在望。部分帐篷还冒着炊烟,还有零散的妇孺和即将归家的壮汉。

      他们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外面的战局,小队里的大家都士气高涨,毕竟从这里下去,一举攻下敌人后方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敖敦蹲在小爪身边,伸手揉了揉他的围脖,用他们彼此才能听懂的话,低声说:“按我们说好的,只咬穿盔甲的。”

      小爪顺从地蹭了蹭他,转头向狼群发号施令,模样一瞬间变得威严凶猛。

      霎时间,原本埋伏在山中的上百点绿光亮了起来,如同鬼魅般散在夜里。他们排列起自己的阵型,向着舍里克部毫无防备的后方飞速探去。

      “狼!是野狼!”

      “有狼来了!”

      混乱很快爆发,山下传来无数妇孺们的尖叫。狼群在营寨里四处乱窜,虽没有攻击谁,但一张张血盆大口和故意不停的狼嚎也足够吓人了,笨拙的士兵更是很难在乱跑乱逃的人群间捕捉他们。

      敖敦从身后拔出岱钦,剑锋在月下泛着幽幽的冷光。

      “记住我说的,只杀拿着武器的士兵。”

      “是!”

      突袭的小队也冲下山,借着一片火光,攻入舍里克部的后方。

      他们惊讶地看着狼群如同军队一般,有序地配合敖敦在敌人中穿梭,轻松避开了那些惊恐哭喊的妇孺老人,扑倒一个个反应不及的士兵。他们这才明白敖敦的那句“他们听我的”意味着什么。

      他们用的是尖锐的突击阵型,敖敦和他的狼就是最锋利的枪尖。他和小爪并肩作战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们是心有灵犀的老战友。

      岱钦第一次在敌人的腹地发出咆哮声,那声音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巨大震撼,敖敦人借剑势,重复一次次原始又暴力的劈砍。

      举盾冲来的几个士兵被他借助旋身挥剑的力量直接拍飞出去,跟随他的突袭士兵看着他的样子也热情高涨,大喊着个个都爆发出以一敌百的力量。

      在狼群的帮助下他们直捣铁赫罗的主帅帐。

      那是一顶高大的覆了熊皮的白帐,铁赫罗举着战斧暴吼冲出时,也宛如一头暴怒的熊。他巨大的身躯堵在了门口,敖敦看到这一幕愣了个神,想着里面大抵是他的家人。

      铁赫罗目光里也有些震惊,他看着士兵中肆虐的狼群,以及握着岱钦,和狼群协同作战的年轻身影。

      “怎么可能...”铁赫罗喃喃道,他不是没在苏日图州见过敖敦,只是那时他觉得这不过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人,想到这种家伙要继承王位,他不屑于多看一眼,只觉得龙格氏完蛋了。

      可就算是他敬佩的英雄铁木尔,也不曾有驱使野兽的能力。

      敖敦拖着剑来到他面前,重剑刮地的声音令他浑身难受。

      铁赫罗眼中怒气暴增,大吼一声,踩破了帐前的木板,挥斧向敖敦砍来。

      战斧与重剑疯狂交击,伴随着点点火星和雷鸣般的巨响。

      铁赫罗的力量十分强悍,又颇有战斗的经验,来势汹汹,一手战斧挥得泼水不进。敖敦的力量和经验远远逊于他,勉强可以做到格挡,借着铁赫罗砍下的力道连连后退,尽管化解了大部分冲击,仍然被震得手臂发麻。

      但铁赫罗也发现,虽然场面看着凶险,只需他一次失误,自己就能把他砍成两半。但这孩子也够倔的,始终紧紧握着剑柄,不骄不躁,稳稳判断局势的同时还在试图找取胜的机会。

      “小子,你能挥舞这把剑多久?”铁赫罗打得高兴,不禁有些欣赏他,大笑着问。

      敖敦不懂他怎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无所谓于妻儿与百姓的生死,只是因为战斗的尽兴而高兴么?

      但他还是老实回答:“手臂断了,或者死了。”

      “答得好,配得上铁木尔的剑!”铁赫罗红光满面,眼里有些赞赏。随即大吼着横向挥斧,赏了他一记石破天惊的出招。

      敖敦立剑想格挡,却重击飞出去重重撞断了木围栏,摔在地上撞起一大片雪花。

      他坐起身甩掉头发上的雪,抬手擦嘴角的血,越擦越多,才发现自己的虎口又崩裂了,血已经透过纱布渗出来,一滴一滴落在身下的雪地里,十分扎眼。他脱臼的手臂又开始隐隐作痛,握剑的手也被震得颤抖不止。

      “只有固执这一点,你们龙格氏的人都一样,别的地方你不像龙格巴图。”铁赫罗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扛着战斧跨过围栏,“他居然派你领兵,他是看不起我?还是他根本就不喜欢你这个儿子,想让你来送死?”

      所有声音都成了遥远的背景,茫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铁赫罗站在了敖敦面前,俯视他。他们体型的差距就像黑熊和绵羊,他甚至对这个可怜的孩子有些心生怜悯了。

      “不知道,我觉得他不喜欢我,”敖敦用袖子擦干净脸,抬头露出有些倔强哀伤的眼神,“那你呢?你如果喜欢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要把他们置于战争里?”

      那不是一个十五岁孩子该有的眼神,虽然不知道他这几年经历了什么...铁赫罗顿住了,皱着鼻子努力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法把那个扑咬赛罕的野人和面前的人联系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和好战微微收敛了些,仰起头看了看天际飘落的雪花。

      过了片刻,他才哼了一声,“小崽子,你以为这是过家家么?我们草原上的男人,脑子里只想对女人、对孩子的喜欢么?”

      他举起战斧指向火光漫天的天险战场,“弱肉强食才是北陆的生存之道!我跟着铁木尔征战多年,立下了赫赫战功。等龙格巴图继位,他就不再重用曾经效忠于铁木尔的人了,他派我来最贫穷弱小的舍里克部,冬日的牧场、猎场和粮草,也都是我们舍里克部最少。我带着同胞们拼搏了这么多年,养出了这些骁勇善战的兵!我的儿子们既然生活在首领的帐篷里,享受最优渥的生活,就应该站在最前面,为了部族的生存去拼杀!我也一样,死在战场上是男人最光荣的事情,但是龙格巴图是个小人啊!他在战场上贪生怕死,窃取了最后的胜利,他还不肯罢休,他的胃口比草原还大啊!征服、吞并和奴役,他难道不是这样教你的么?”

      “他没有教过我这些。”敖敦撑着岱钦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但最终站稳了,他脚边的血迹晕开一大片,声音还是那么清晰、冷静,“我只知道头狼永远会保护小狼,他会走在最前面抵挡危险,寻找食物,不会让孩子在他之前去送死,除非真的没有退路了。我想问你,你也没别的路能走了么?”

      铁赫罗怔在那里,他没想到能在此时此刻听到这样一番话。他想起来,起兵之初也曾经有过的,当他看到妻子孩子们明艳的笑脸和百姓虽然贫苦却互助团结的样子,他曾经有过否定起兵的想法。可是他与龙格巴图的旧怨、部族生存的艰难日日夜夜地折磨着他,有孩子被饿死、冻死,有女人被王帐选去受辱。

      都是龙格巴图逼的,可是铁赫罗突然想到每次与龙格巴图不欢而散时,他悲伤的神色,和一个人站在窗边略显佝偻的背影。当年铁木尔之事或有苦衷,可他辱骂龙格巴图时,龙格巴图从没有哪次反驳过。

      难道是能谈谈的么?难道当时还有别的路能走?

      铁赫罗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你懂什么”,可他生生被面前这个孩子的眼睛慑住了,那里面没有战意和傲慢,倒像是自己强迫他战斗似的。

      真是固执又纯真啊,他的话哽在喉咙里,憋了许久才又开口,“你和龙格巴图不像。”

      他的目光落在久违的岱钦上,有些怀念,“你更像你叔叔铁木尔,想法总是跟人不一样,让人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他狂放得像一团火。”

      “搞不明白啊!”铁赫罗举起战斧大喊,“铁木尔,你为什么就是要救他啊!”

      他将战斧狠狠砍向敖敦的头顶。

      血花四溅,伴随着武器砸在地上的重响。

      铁赫罗惊讶地瞪大双眼,一头壮实的野狼正死死咬在他握斧的手臂上,尖锐的犬齿穿透他的护腕,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那里冒出。

      他用力挥舞自己的右臂,小爪被他甩出去摔在雪地上,爬起来朝他呲牙,自己的血还在这匹狼嘴角不住地往下淌。

      “忘记你是个狼孩儿了。”铁赫罗自嘲地笑了笑。

      他看到面前的敖敦用力举起了岱钦,像他刚刚一样劈下。

      -

      天险之外,天狼铁骑与舍里克部军队冲杀的主战场上。阿速该正焦急地望向远处舍里克部后方升腾起的滚滚浓烟,他期盼胜利的讯号,也担心听见敖敦遭遇不测的消息。

      “铁赫罗战败了!铁赫罗战败了!”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消息,与此同时,几名浑身浴血的战士,大笑着从一个隐蔽的碎石坡滑下,冲回了阿速该面前。

      他们是突袭小队的人,正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世子赢了!世子赢了!”

      铁赫罗战败,主帅帐被插上狼首大旗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战场,敌军肉眼可见的自乱阵脚起来。

      阿速该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猛地拔出弯刀,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吼道:“长生天庇佑!世子殿下奇袭得手!破敌就在此刻,北陆的勇士们随我冲杀!”

      他握刀的手滚烫滚烫,刀锋直指天险。

      战鼓被疯狂地擂响,火光越来越混乱,雪地早被染成猩红的一片,舍里克部的守军抵抗逐渐衰弱无力。他们深知北陆的规矩,早就没了战意,满心担忧家人的安危。

      天险要塞终于被冲破,舍里克部的旗帜断得满地都是。天狼铁骑像猛虎一样冲杀进来,阿速该指挥着大军追击溃散的舍里克部残兵,一边朝着高高飘扬着狼首大旗的铁赫罗大帐冲去。

      阿速该终于看到了外甥,敖敦站在铁赫罗的帐前,正在解去手上的纱布,他的双手早被鲜血浸透,岱钦的剑柄上也是鲜红一片。

      他拦在门口,没有让任何人进帐篷。

      铁赫罗靠在一边,右臂耷拉着,血流如注,正表情痛苦地喘息,他闻声抬起头:“阿速该,你也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 5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