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武世长平》瀚海银沙

29、演习

　　卫青坐在窗口，迎着日光，仔细审视着手中的盔甲。
　　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有穿过这副玄甲了，虽然建章营骑的骑郎们替他保养的堪称十分精心——与他们平时隔天不洗的碗都能直接拿来吃饭的习性完全不同，但鱼鳞甲的甲片小，边缘结绳处难免会留下一些锈迹。卫青认真的查看每一片甲片，见有锈迹立刻用软布擦拭干净。这活儿既细致又琐碎，卫青却乐在其中。他一边擦拭，一边细细体味玄甲压在手中沉甸甸的感觉，直到每一片甲片都在窗口映进的阳光下闪着寒光，才满意的停下手。
　　等将盔甲穿戴完毕走出房门，卫青才惊觉日上中天，竟已是中午时分。他急忙绕过屋舍，向树林深处走去。此时的上林苑经过吾丘寿王等人的营建，已比以前扩大整肃了许多。但仍有多处密林未及修整，歧路众多，一般人到此难以分辨路径，卫青却早已走得熟了。他沿着弯曲分岔的小径走到一座岩壁前，伸手掀起垂落的青藤，密密的枝叶后露出一个狭窄黑暗的洞口，阴湿的霉味扑鼻而来，看上去像个兽穴。卫青朝四周张望了一眼，确定无人跟踪后，迅捷的闪身进洞，青藤枝蔓在他身后垂落，将洞口重新遮的严丝合缝。
　　卫青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脚下却无半分迟滞。他轻捷的绕过两道弯口，又向前走了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山洞。这山洞修成上圆下方的形状，高十丈有余，底边每边长百丈，体量之大，几乎已将半座山腹掏空。四壁、洞顶和地板上均用石板铺成，壁上插着几百只火把，将整个山洞照的纤毫毕现，却丝毫不觉得空气污浊。
　　三百名骑郎分队列在洞中，公孙敖等人都在其中。他们见卫青进来，却目不斜视，屏息凝神，神情肃然，因此洞中人数虽多，却连一声呼吸声都听不见。山洞正中，一名白衣人在卫士的簇拥下，背对卫青而立。他听见甲片摩擦的细微响动，缓缓转过身来，正是刘彻。
　　卫青快步走到刘彻身前，躬身见礼：“臣参见陛下。”
　　刘彻挽起卫青，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玄色的兜鍪低低的压在他清朗的眉目之上，火光一照，平时隐藏在温润谦和中的那股犀利迫人的气势竟全显了出来，不由略带得意的笑了出来。他伸手理了理卫青胸前垂落的流苏，微微颔首：“到底还是这一身合适，嗯？”
　　卫青嘴角微微一动，但这笑容尚未展开，便已收敛。他正要说话，忽然注意到刘彻穿的竟是常服，并未着戎装，不由得微感惊讶：“陛下，您怎么……”
　　刘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这次的演练，朕只做壁上观。一个月前，朕已将宣曲胡骑调到了上林苑，叫他们自择地方驻扎练兵。现在他们究竟在什么地方，朕也不清楚。”他顿了一顿，凝视卫青的眼中流露出几许深意：“你明白么？”
　　卫青略一沉吟，已明白了刘彻的用意。匈奴世代游猎，各部落逐水草而居，从无定所，来去如风，迅猛剽悍。攻则突入汉朝边境，退则散入茫茫数千里的草原大漠。汉军若要反击，除了要训练出强大的骑兵，如何在广袤的草原大漠中寻找匈奴的主力进行决战，也是一大难题。如今刘彻此举，不仅是为了检视建章营骑的战力，也是要看看他卫青敌境寻机，临阵应变的本事。
　　卫青凝视着刘彻的眼睛，沉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刘彻点了点头：“去吧，朕在五柞宫等你的消息。”

　　卫青率领三百骑郎离开山洞，来到往常狩猎时常歇息的一处林边，摊开上林苑的舆地图，招呼公孙敖等人围拢过来：“你们说说，韩大夫会在哪里驻扎？”
　　骑郎赵不虞皱了皱眉头：“这可有些难办了。上林苑被陛下扩建之后，地括五县，周长四百里，这么大的地方，区区三百人，哪儿不能藏身啊？”
　　公孙敖仔细的审视着舆图，沉吟着道：“说难也不难，上林苑地方虽大，但各处宫苑是不能驻兵的，可以首先排除。三百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最重要的是，这么多人绝离不开水源，因此，他们必定是在河谷一带。”
　　“话是这么说，可是长安八水都在上林苑中，仅凭水源，可不是那么容易找到他们的。”
　　“要我说，干脆我们也找个地方驻扎算了。我们急着找他们，难道他们就不想找我们了？”
　　“说的也是啊……”
　　“是什么是？”卫青断然出声，打断他们的话，“这次可不是普通的演兵，要时刻牢记，我们面对的不是宣曲胡骑，而是匈奴人。倘若固守不出，等着他们来打我们，那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主上又为什么要耗费心血训练建章营骑？”
　　此言一出，所有人顿时都安静下来。卫青虽然年少，性子也温和，但一旦端起架子，那股威严气势比刘彻也可说是不遑多让，他们这群身高马大的骑郎都敬畏三分。
　　卫青扫视众人一眼，冷然道：“既然是匈奴，那么主上是不会为他们提供后勤辎重的，必须自行围猎取食。能供给三百人，上林苑中只有鹿群才可能。”他的手指沿着舆图上的南山移动，最终点住澇水旁的一处河谷：“向这里派出侦骑。”
　　公孙敖看着卫青指定的地方，这是澇水旁的一处河谷占地不小，靠着南山密林，确是鹿群喜欢出没的地方，而且地形易守难攻。不过，上林苑这样的河谷并非只有一处，他正要出言提醒，就听卫青说到：“如果韩嫣部没有驻扎在此处，就继续向东至沣水，记住，最远直到此处，如果没有立刻回报，小心行事。”
　　公孙敖虽然奇怪卫青怎能如此肯定韩嫣部的驻扎地，但军令如山，他不敢再多说，肃然领命：“诺！”
　　建章营骑训练有素，卫青不再做过多的嘱咐。他收起舆图，偶然抬头，见树顶绿叶郁郁葱葱，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公孙敖：“今天初几了？这段时间养伤都养糊涂了。”
　　公孙敖忍不住微笑：“七月初一。”
　　卫青默默点头，心里思忖，汉制皇帝每五日朝见太后，三天后刘彻必定要回宫，与群臣会朝于长信宫。他想着刘彻那句“朕在五柞宫等你的消息”，暗暗下了决心，必定要在三天内了解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