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卫）武世长平》瀚海银沙

28、过去与未来

　　如同所有卫家人一样，他从出生起就是平阳侯家的家奴，但是有慈爱的母亲，温和的兄长，美丽的阿姊，家奴的日子倒不算难过。
　　直到八岁那一年，他的亲生父亲出现。
　　卫青一直不大明白，郑季对他到底算不算好。他给他赎了身，不过从奴隶升格为平民，换来的却是郑妻和她的儿子们无休止的辱骂和虐待。
　　那几个月里，他每天都得带着一身的伤去牧羊。新旧伤口擦着身上的粗布衣衫，痛的让他几欲落泪。野外无医，就是有他也没钱去治，除了忍着别无他法。某天出去牧羊时，羊群中有只羊儿受了伤，卫青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想着回去又要挨打，却发现那只羊竟自行找到一种野草，嚼碎了后将汁液蹭在伤口上，而这草汁对疗伤竟似有奇效。他灵机一动，也学着去嚼那些野草，以药汁涂抹伤口。数日下来，伤口的确是好了很多，但那股苦涩的味道也从舌尖一直浸透进他心里，再也除不去……
　　坏事终归是瞒不住的，可是郑季见了他一身的新旧伤痕，也只有抱着他落泪而已。卫青却没有哭，他也没有考虑太久，便生平第一次做出了攸关自己命运的决定：“既然先母容不下我，我还是回平阳侯家吧。”
　　照卫青的意思，他可以独自回去。但郑季到底不放心，半路上赶上他，坚持要送他。等到了平阳侯家，大姊和三姊看着他满身的伤痕，珠泪涟涟，话都说不出来。唯有二姊瞪圆了一双俏生生的凤眼，抄起笤帚就要揍郑季，卫青忙拦住她：“二姊，你别！他没为难我……”
　　“呸！”卫少儿啐了弟弟一口，但看着他虚弱的恳求神情，还是丢了笤帚。但她终究是不解气，停了一瞬，脆生生的骂道：“青弟你就是烂好人！你眼里谁对你不好啊？这人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这么懦弱没骨气没担当，就算他是好人，值几个钱？”
　　被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女子这样痛骂，世上只怕没有几个男人忍得住。但郑季没有发作，只是死死盯了卫青一眼，转身离去。
　　从此卫青再也没见到他，可郑季当时的脸色，他直到今天也忘不了！
　　他是个好人，却懦弱没骨气没担当，不算个男人。
　　卫青不得不承认，二姊这话真是骂的见血蚀骨！
　　所以他不恨郑季，却再也不想和郑家扯上任何关系。无论如何，他不想要个懦弱的父亲。他想长大以后做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至少，不能被二姊抽吧……
　　卫青偷偷笑了笑，小心翼翼的支起脑袋，抬眼去看刘彻。年轻的天子正在沉思，黢黑的眼眸牢牢盯住屋顶，夜幕一般，是无人能看透的深邃。
　　刘彻，他和郑季完全不同。少年得意的天子是一往无前的，永远像初升的旭日一样，充满让人不可思议的光芒和热度。他巡游在汉家江山的天地间，没有任何挫折与阻碍能让他退却或是回头。他要维护的，是天下、江山、万世不朽的功名勋绩……
　　这样的刘彻，的确是想让他永远都追随的……
　　“看够了？”
　　卫青正看着刘彻想的入神，飘飘然如在九霄云中，这句话一出，霎时跌回地上：“陛下……”
　　“你的一举一动，什么不在朕的眼里？”刘彻眸子转了两转，突然问，“郑季对你到底好不好？”
　　卫青没想到他还在纠结这事，楞了一下才回答：“还行吧……”
　　刘彻一点也不满意这个回复：“什么叫还行？”
　　卫青搜刮肚肠，终于找出一个答案：“当初他为臣赎身，花了两千钱。这对平阳侯家不算什么，对他来说却委实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两千钱？”刘彻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他就花了两千钱就把你赎了？”
　　有何不妥吗？
　　卫青愣住。
　　刘彻瞪着他，气势汹汹，又后悔不迭：“当初朕可是赏了阿姊黄金千斤，算是给你们姊弟赎身，郑季居然只花了两千钱——朕能不能问阿姊要回……一半来？”
　　卫青哭笑不得——这也能要回来，陛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了？
　　刘彻虽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倒也没追究这大不敬的腹诽：“朕可不是小气，文皇帝和先帝是给朕留了份丰厚的家底，可将来朕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单是抗击匈奴一项，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打仗，说到底是打钱。这些积蓄只怕还不够。朕以后有的抓挠呢，否则就成了败家子了！”
　　他咬紧牙，被希望灼烧的明亮的眸子里有热切的野心，和被强行压制不得翱翔的痛苦：“不过，钱粮的事情眼下还不用你操心——连朕都捞不着操心呢，况且，现在你也不懂这些事，当务之急是赶快给朕把建章营骑训练出来。”他顿了一下，眼中的火苗蹿的愈高：“可将来总是要做的，明白吗？”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