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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别院宴惊变,问斩令突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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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十八年五月初二,京郊的风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清润,拂过萧棠别院的朱漆大门时,卷起几片落在门廊下的杜鹃花瓣。
江沐坐在马车里,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莲纹,目光透过车帘缝隙,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成片的杜鹃开得正盛,像泼洒在绿毯上的胭脂,浓烈得晃眼,却没让她心里的紧张减去半分。
“小姐,别紧张,有将军和夫人在呢,五皇子就算想做什么,也不敢太过分。”春桃坐在一旁,见她神色紧绷,连忙轻声安慰,手里还拿着一方绣着兰草的帕子,“实在不行,咱们就找机会溜去跟沈公子说话,沈公子在,您肯定能安心些。”
江沐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却依旧纷乱。
自昨日收到沈辞送来的武学札记后,她一夜都没睡安稳,满脑子都是今日赏梅宴可能发生的事——萧棠的纠缠、贵女们的窥探,还有……与沈辞的见面。
她既盼着能多见他一面,又怕在众人面前与他过多接触,引来不必要的揣测。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的声音传来:“小姐,将军,别院到了。”
江策率先下车,转身想扶柳乔,却见别院门口的石阶上,萧棠已快步走了过来。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明黄色的玉带,头发用玉冠束起,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只是脸上的笑容,比往日多了几分刻意的热切。
“江将军,江夫人,一路辛苦。”萧棠躬身行礼,目光却越过江策,落在刚要下车的江沐身上。
待江沐扶着车帘探出身子时,他几乎是立刻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扶她的胳膊,语气带着几分熟稔:“江小姐,小心脚下。”
江沐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侧身避开,指尖飞快地攥紧了裙摆,只屈膝行了个礼,声音清淡:“多谢殿下关心,臣女自己能行。”
她的避让太过明显,萧棠伸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失落,却很快掩饰过去,笑着说:“是本殿唐突了,江小姐快请进,宴席已经备好,就等各位了。”
柳乔看在眼里,悄悄拉了拉江沐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别太过生硬。
江沐轻轻点头,跟着父母走进别院,目光飞快地扫过院内——庭院里种满了杜鹃,粉色、红色、白色的花朵层层叠叠,中间搭建着一座木质凉亭,亭下摆放着几张圆桌,已经坐了不少人,衣香鬓影,笑语喧哗,一派热闹景象。
“江小姐,这边请。”萧棠引着他们走向凉亭,路过几位贵女时,江沐明显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其中一道格外尖锐——她转头看去,见李嫣然正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手里端着茶杯,眼神里满是敌意,显然还记恨着宫宴上的过节。
江沐没有理会,只跟着父母走到凉亭东侧的一张桌子旁。
刚坐下,她就刻意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想着能尽量减少存在感,避开萧棠的注意。春桃跟在她身边,熟练地为她倒了杯茶,又拿起碟子里的荔枝,一边剥一边压低声音说:“小姐,您看那边,沈公子也来了。”
江沐顺着春桃的目光看去,只见凉亭西侧的桌边,沈辞正站在那里,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手里端着酒杯,与几位官员模样的人交谈。
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偶尔微微颔首,神情专注。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这边,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交汇——沈辞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安抚,像春日的细雨,落在她心里,让她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几分。
江沐的耳尖瞬间热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杯中的茶水,指尖却悄悄摩挲着杯沿,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腔。春桃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抿嘴偷笑,将剥好的荔枝递到她手里:“小姐,快吃吧,这荔枝是刚从南方运来的,新鲜得很。”
江沐接过荔枝,刚放进嘴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抬头一看,见萧棠端着酒杯,已经走到了桌旁。
他无视周围几位贵女惊讶的目光,径直在江沐对面的空位上坐下,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笑着说:“江小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方才我在门口看你下车时,身姿比上月挺拔了不少,想来这月练剑进步颇大。说起来,‘流云剑’乃是江家传家剑法,我只在兵书里见过记载,下次若有机会,真想见识一下江姑娘的剑法。”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周围的目光瞬间都聚集在江沐身上。
江沐捏着杯沿的手指紧了紧,只淡淡回应:“殿下谬赞了,臣女练剑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粗浅得很,当不得‘见识’二字。”
萧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一道身影从旁边走了过来。
江沐抬头,见是沈辞,他手里端着一碟枣泥糕,走到桌旁,轻轻放在江沐面前,语气自然:“刚路过厨房,见师傅做了枣泥糕,想起你儿时爱吃这个,便给你端了一盘。”
那语气太过熟稔,像是多年的旧友,带着无需言说的默契。萧棠坐在对面,脸色瞬间微沉,握着酒杯的手指悄悄收紧,指节泛白。他看着那碟枣泥糕,又看了看江沐微微泛红的脸颊,嘴角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却依旧强撑着开口:“没想到沈御史竟比我还了解江姑娘的喜好,看来沈御史与江姑娘的交情,确实不一般。”
这话带着几分刻意的试探,周围的官员和贵女们都停下了交谈,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气息。沈辞却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只微微颔首,对江沐递了个安心的眼神,便转身朝着之前交谈的官员走去,没有再多停留。
江沐看着沈辞的背影,心里既感激又有些慌乱——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不动声色地为她解围,却从不多言,给她足够的体面。
她拿起一块枣泥糕,放进嘴里,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她紧绷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萧棠看着她吃枣泥糕时柔和的侧脸,心里的失落更甚,却也知道此刻不宜再纠缠,只能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转移话题:“听闻江将军近日在整理边境的军备,不知进展如何?前几日我在兵部看到一份奏折,说北方的鞑靼最近有些异动,江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江策闻言,立刻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茶杯,与萧棠讨论起边境的军情。
两人从粮草调度聊到士兵训练,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吸引了周围几位武将的注意,纷纷加入讨论,凉亭里的气氛又热闹起来。
江沐悄悄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看着父亲与萧棠讨论军情的模样,心里却依旧有些不安。
春桃在一旁为她扇着扇子,低声说:“小姐,您看五皇子,刚才还围着您转,现在跟将军聊起军情,倒也像个有担当的皇子,就是对您太执着了些。”
江沐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无意识地朝着沈辞的方向看去。
他正站在那里,与一位老御史交谈,偶尔会朝着她这边看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关切。两人的视线再次交汇时,江沐没有再躲闪,而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容。
就在这时,萧棠结束了与江策的交谈,再次将目光投向江沐,语气带着几分期待:“江小姐,下月宫中会办端午宴,我已经向父皇请旨,邀你一同出席。到时候宫中会有龙舟赛,还有不少有趣的节目,咱们可以一起……”
“殿下,臣女恐怕不能……”江沐连忙开口拒绝,她实在不想再与萧棠有过多的单独接触,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别院的大门被推开,几个穿着宫廷侍卫服饰的人快步跑了进来,为首的是天启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李公公。他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脸色凝重,额头上满是汗珠,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
凉亭里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所有人都站起身,神色紧张地看着李公公。
萧棠也收敛了笑容,快步走上前,躬身行礼:“李公公,您怎么来了?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李公公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庭院中央,展开圣旨,清了清嗓子,用带着几分急促的声音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丞相李斯年,勾结三皇子萧瑾,构陷忠良,私通外敌,贪吞军饷,罪证确凿,天地不容!今念及国法森严,民心所向,着令明日午后,将李斯年、萧瑾押赴西市刑场,当众问斩,以儆效尤!钦此——”
“问斩”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庭院里炸开。全场瞬间哗然,官员们脸色各异,纷纷交头接耳,贵女们则吓得脸色苍白,有些胆小的甚至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沐也愣住了,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洒了出来,她却浑然不觉。她震惊地看向沈辞,见他站在人群中,手里握着酒杯,指节微微收紧,眼底却没有过多的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释然,显然是早已得知这个消息。
是啊,沈家的冤案得以昭雪,李斯年和萧瑾罪证确凿,问斩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还特意在赏梅宴上宣旨,显然是陛下有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朝廷惩治奸佞的决心。
萧棠站在一旁,脸色凝重得可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眼神里满是复杂——三皇子萧瑾虽是他的兄长,却因野心勃勃,多次暗中针对他,如今被问斩,他心里竟没有半分难过,只有一丝莫名的沉重。他看向李公公,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李公公,父皇可有其他旨意?比如……斩后如何处置他们的家眷?”
“回五皇子,陛下只说斩李斯年与萧瑾二人,其家眷流放三千里,不予株连。”李公公躬身回答,收起圣旨,“老奴还要去其他几位大人府上宣旨,就不打扰殿下的宴席了,告辞。”
说完,李公公带着侍卫快步离开,留下满院的人站在原地,神色各异。
凉亭里的气氛变得格外沉闷,之前的热闹荡然无存,只剩下官员们低声的议论和贵女们压抑的啜泣声。
江沐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向江策:“父亲,这里气氛太过压抑,我想提前回府。”
江策点点头,他也没了继续留下的心思,对着柳乔说:“你陪沐儿先回去,我在这里应酬片刻,稍后就回。”
“好。”柳乔应下,刚要起身,却见沈辞走了过来,对着江策躬身行礼:“江将军,晚辈与您顺路,不如让晚辈送江小姐和江夫人回府,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江策看着沈辞,眼底闪过一丝赞许,点头答应:“有劳沈贤侄了。”
萧棠站在一旁,听到这话,脸色更沉,刚想开口阻拦——他还想找机会与江沐单独说话,可看到江策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带着几分警告,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此刻不是与沈辞争风吃醋的时候,若是惹得江策不快,只会让江沐更加反感自己。
“那江小姐,路上小心。”萧棠只能强压下心里的不甘,对着江沐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失落。
江沐没有回应,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便扶着柳乔,跟着沈辞朝着别院门口走去。春桃连忙拿起带来的包裹,快步跟上。路过沈辞身边时,江沐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那味道让她心里格外安定,之前的震惊和慌乱,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三人坐上马车,车夫扬鞭,马车缓缓驶离别院。车厢里一片寂静,柳乔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显然也被刚才的圣旨惊到了。江沐看着窗外渐渐变暗的天色,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问沈辞:“沈大哥,李斯年和萧瑾明日就要被问斩,这件事……终于结束了吗?”
沈辞转头看向她,眼底带着几分柔和,轻轻点头:“是结束,也是开始。”他顿了顿,解释道,“李斯年和萧瑾伏法,沈家的冤案彻底昭雪,这是结束;而陛下借此机会整顿朝纲,清除奸佞,让朝堂恢复清明,这是新的开始。”
江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向沈辞:“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陛下之前说让你去吏部任职,如今李斯年倒台,吏部肯定会有变动,你会不会……”
“放心吧,我已有打算。”沈辞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几分安抚,“吏部虽有变动,但陛下信任我,叔父也会在一旁协助,不会出什么问题。倒是你,明日若是想去西市看行刑,切记要小心,那里人多眼杂,容易发生意外。”
江沐连忙摇头:“我才不去呢,那种场面太吓人了。”她顿了顿,看着沈辞,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那你会去吗?”
“我会去。”沈辞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李斯年和萧瑾是沈家冤案的罪魁祸首,我要亲眼看着他们伏法,告慰祖父和父亲的在天之灵。”
江沐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里忽然有些心疼,轻声说:“那你一定要小心,若是遇到什么事,记得派人告诉我。”
“好。”沈辞点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温暖又柔软。
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却又怕唐突了她,只能将手悄悄收回,放在膝盖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车厢里再次陷入寂静,可气氛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江沐靠在车壁上,看着沈辞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或许这场赏梅宴的惊变,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她能这样安静地与沈辞待在一起,听他说话,感受他的陪伴,这就足够了。
马车缓缓驶入京城,街道上的灯火渐渐亮起,映照着车厢里的两人。江沐知道,明日过后,朝堂会迎来新的局面,而她与沈辞之间的关系,或许也会慢慢改变。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期待着能将藏在心底的那份心意,亲口告诉沈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