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许》徐三渝

3、第三章

　　次日午后，雪停了。

　　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在未化的积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温年上完课，回到办公室整理了一下教案，又下意识地理了理头发和衣领。

　　距离四点十分还有一刻钟，她便拿起手提包，向校门口走去。

　　阳光下的校园静谧安详，她远远就看见校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李绪靠在车门边，穿着一件深色的长款羽绒服，身姿依旧挺拔。他正望着校门内，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温年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看到她，李绪站直了身体，眼神聚焦在她身上。

　　“等很久了吗？”温年问道，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结成白雾。

　　“刚到。”李绪说着，从车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递给温年，“这个，给你。”

　　温年接过，有些疑惑：“这是？”

　　“你掉在KTV的U盘里，有几个课件打开提示版本兼容性问题，我顺手转存成了PDF，打印了一份。”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极小的事，“想着你备课或者临时查看可能会方便点。”

　　温年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叠打印整齐、装订好的A4纸，正是她最近在准备的几个重点课文的教案和资料。

　　她抬头看他，眼底满是惊愕和动容。

　　这绝不是什么“顺手”就能完成的小事。

　　“你……你怎么知道是哪几个课件有问题？”她记得U盘里文件很多。

　　李绪移开目光，看向校园内的教学楼，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大概看了下文件名，猜的。”

　　猜能猜这么准？

　　温年被对方弄得一时有些语塞，但毕竟人家帮了自己一个忙，出于礼貌，她抬起头向对方道谢，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谢谢你，麻烦了。”

　　李绪嗤笑一声，垂眸看她：“不麻烦，顺手的事儿。”他顿了顿，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身上，“关于…昨晚那件事…”

　　温年的心不自觉地往上提了一下。

　　“我仔细想过了。”他看着她，目光沉静，“我现在的情况，可能不太适合作为‘成功典范’出现在学弟学妹面前。我的经历……未必能起到他们想要的激励效果。”

　　他的拒绝在温年的意料之中，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为什么不适合？李绪，你曾经明明那么优秀…虽然现在…”温年说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他的左腿。

　　闻言，李绪的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分享成功经验或许更有价值。”他话锋一转，看着温年，“不过，如果你需要我以其他方式支持校友基金会，比如捐款，我可以尽力。”

　　他的话合情合理，甚至主动提供了另一种帮助，让温年无法再继续劝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可能无形中又触碰了他的伤疤。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温年点点头，语气缓和下来，“我会和主任解释的。捐款的事，我也会转达，谢谢你。”

　　见她没有坚持，李绪似乎松了口气。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两人站在校门口，身边是放学后嬉笑走过的学生。

　　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追逐着跑过，带起一阵冷风，其中一个不小心撞了李绪一下。李绪的身体微微一晃，左腿下意识地支撑住，动作有明显的僵硬。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慌忙道歉，抬头看清李绪的脸时，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亮了起来，“你……你是不是李绪学长？就那个，照片在光荣墙上那个！省篮球队的！”

　　李绪显然没料到会被认出来，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微微点了点头：“嗯。”

　　“哇！真的是你！”男生兴奋起来，又看了看他的腿，表情变得有些局促和惋惜，“学长你的腿……”

　　“没事。”李绪打断他，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快去吃饭吧。”

　　男生挠了挠头，和同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隐约还能听到“可惜了”“当年超厉害”之类的议论。

　　周围安静下来。

　　温年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其实…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温年深吸一口气，怔怔地看着对方，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李绪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戒与疑惑。

　　“我想说的是，李绪，虽然现在你遇到了一些意外，”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目光坦然地看着他，不再回避任何问题，“但你处理变故的方式，你回国后重新开始生活的勇气，在我眼里，和你当年在球场上赢比赛一样，都很……了不起。”

　　李绪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他想过很多种结果，却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温年继续说着，语气更加坚定：“主任邀请你，看中的可能不仅仅是你过去的成绩，更是你这个人本身。当然，”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论不怎么样，最终的决定权在你。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看法。你不必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值得站在那里。”

　　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她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发自内心的欣赏。

　　李绪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那个记忆中总是低着头、声音细弱的女孩，此刻却像一棵小白杨，坚定地站在他面前，说出了他从未想过会听到的话。

　　他紧握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带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

　　“温老师，”他开口，声音有些哑，“你现在……真的很会说话。”

　　听他叫自己“温老师”，温年脸颊微微有些发烫，刚才那股勇气忽然泄了些，她低下头，小声嘟囔：“我说的是事实。”

　　“分享会的事，”他重新提起，“让我再考虑一下。”

　　这无疑是一个松动的信号。

　　温年抬起头，眼睛微亮：“好。”

　　“不早了，”李绪拉开车门，“送你回去？”

　　“不用了，”温年摇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我坐公交很方便。你……路上小心。”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抱着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袋，站在原地。

　　李绪看着她，点了点头，终于坐进车里。

　　车子缓缓启动，汇入傍晚的车流。

　　温年站在原地，直到那辆黑色SUV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抱着文件袋转身。

　　*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依旧按部就班。

　　温年将李绪的答复转达给主任后，略去了那些复杂的细节，只说他仍在考虑。

　　主任表示理解，也没再催促。

　　周四下午，温年正在批改作文，手机屏幕亮起。

　　是李绪发来的短信，依旧言简意赅：

　　【分享会的事，我同意了。时间你们定。】

　　温年看着那行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

　　直接说“好的”显得太过公事公办，可除了这个，她又该说些什么？

　　正犹豫着，第二条短信紧随而至：

　　【打印的资料好用吗？】

　　这个问题打破了略显生硬的气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温年几乎能想象出他发出这条信息时，那副故作随意的样子。

　　她低头笑了笑，指尖轻快地敲下回复：

　　【很好用，备课轻松了很多。谢谢你，真的不是“顺手”吧？】

　　发送成功。

　　这一次，李绪的回复快得出奇：

　　【你说是就是。】

　　隔着屏幕，温年仿佛能看到他微微扬起的嘴角。

　　一种微妙的、带着点甜意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间。

　　她没再追问，转而写道：

　　【分享会暂定下周五下午三点，礼堂。具体细节我晚点发你。】

　　【好。】

　　对话到此似乎该结束了。

　　温年看着那个简单的“好”字，正想收起手机，屏幕却又一次亮起。

　　【明天晚上有空吗？】

　　李绪的信息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关于分享会，有些细节想提前和你聊聊。】

　　他补充道，像是为了这个突兀的邀请找一个合理的注解。

　　温年握着手机，窗外是渐渐沉落的夕阳。

　　她知道自己应该矜持一点，或许该说“我看一下安排”，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打出了回应：

　　【有空。】

　　【六点，学校西门那家咖啡馆？】

　　【好。】

　　放下手机，温年看着窗外，玻璃上模糊映出自己带着笑意的嘴角。

　　批改到一半的作文还摊在桌上，墨水的痕迹氤氲开来，如同她此刻再也无法平静的心绪。

　　既然命运让他们再次重逢，她就一定要抓住机会。

　　从前是他走向自己，又是她自己选择了拒绝。

　　既然上天给了自己这次机会，她就一定不会再次错过。

　　李绪，这次…就换我走向你。

　　温年紧紧握住手机，嘴角微微上扬，一动不动地盯着两人的聊天框。

　　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她又突然点开了自己和孟挽的微信聊天界面。

　　斟酌片刻，她缓缓打下几个字：

　　【挽挽，在忙吗？有点事…想和你说一下。】

　　发送。

　　对方那边几乎是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