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许》徐三渝

2、第二章

　　宋飞看着他拿起外套和车钥匙，识趣地没再追问。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李绪锁上门，外面的雪已经小了许多，但寒风依然刺骨。

　　“我送你？”李绪问。

　　“不用，我开了车。”宋飞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小心点，路上滑。”

　　李绪点点头，走向停车场。他的左腿在寒冷中更加僵硬，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坐进驾驶座，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目光望向窗外飘雪的夜空。

　　脑海中浮现的是温年站在雪中的身影——比起高中时长了许多的头发，更显清秀的侧脸，以及那双不再躲闪的眼睛。

　　她确实变了。

　　而他，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年。

　　*

　　接下来的几天，雪时断时续。

　　温年的生活回归平静，备课、上课、批改作业，仿佛那晚的相遇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周五放学后，她留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学生们兴奋的欢呼声从操场传来。

　　她抬头望去，看着那些在雪中奔跑的身影，不禁想起高中时的冬天，李绪总是穿着单薄的球衣在雪地里打球，引来一群女生围观。而她只会远远地看一眼，然后匆匆离开。

　　“温老师，还不下班吗？”同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马上就走。”温年微笑着回应对方，开始整理桌上的作业本。

　　走出校门时，天色已暗。温年裹紧围巾，向公交站走去。

　　“温老师？”

　　熟悉的声音让她停下脚步。

　　她转身，看见李绪站在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伞。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衬得身形更加挺拔。

　　“好巧。”温年有些惊讶。

　　“不巧。”李绪走近，伞面向她倾斜，“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雪花落在伞面上，悄无声息。

　　温年怔住了：“找我？”

　　“有时间喝杯咖啡吗？”他的语气平静，眼神却不容拒绝，“就在前面不远。”

　　温年看了眼时间，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飘雪的街道上，伞下的空间不大，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咖啡店装修雅致，暖黄的灯光似乎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李绪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店员熟稔地向他打招呼，引领他们到靠窗的位置。

　　“还是美式？”店员问他。

　　李绪点头，然后看向温年。

　　“拿铁，谢谢。”

　　点单后，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温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她终于开口问道。李绪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浅蓝色的U盘：“上次聚会，你掉在KTV的。里面有课件，想着你可能需要。”

　　温年一脸愕然地接过U盘。

　　她确实找了好几天，还以为是丢在学校了。

　　“谢谢你特意送过来。”她真诚地道谢。

　　“顺路而已。”李绪淡淡地说，仿佛是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事。

　　“我请你吃顿饭吧。”温年突然开口，“就当感谢你送还U盘。”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这完全是一时冲动。

　　李绪显然也有些意外，他沉默了几秒，就在温年以为他会拒绝时，他点了点头：“好。”

　　*

　　他们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餐馆。

　　这里装修简单干净，很多老师下班后常来光顾。

　　温年点了两个招牌菜，将菜单递给李绪：“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李绪加了道青菜，将菜单还给服务员。

　　狭小的卡座里，两人相对而坐。温年有些不自在地摆弄着桌上的纸巾，寻找合适的话题。

　　“你的腿...现在还好吗？”

　　虽然感觉有些冒昧，但她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萦绕在心的问题。

　　李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阴雨天会有些不适。”

　　“是怎么...受伤的？”温年小心翼翼地问。

　　“一年前在英国出的车祸。”李绪语气平静，“做了几次手术，医生说我恢复得已经算很好了。”

　　温年注意到他握着水杯的手微微收紧。

　　“所以…你就回国了？”

　　“嗯，那边的工作辞了，回来买了那家KTV。”他神色如常，轻描淡写地说道。

　　温年一时语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

　　她只记得高中的他是那么完美，那么耀眼——学习成绩拔尖、省篮球队预备队员、甚至是各类竞赛的高材生…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去一个顶尖的学校，拥有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温年。”他突然抬头看她，“你…毕业后是一直留在这边吗？”

　　“嗯，就在一中，咱们的母校。”温年笑了笑，“挺没出息的吧？从学生变成老师，活动范围还是那几条走廊。”

　　“很适合你。”李绪说，“你一直都知道自己要什么。”

　　这话让温年有些意外。

　　她从未想过在李绪眼中，自己会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那种人。

　　服务员端来了菜，热气在两人之间升腾。

　　“其实，”温年夹了一筷子菜，轻声说，“我大学毕业后也在京州工作了两年。”

　　李绪抬眼看她，等她说下去。

　　“但…不太适应。”温年笑了笑，那笑意有些淡，“可能是我不够坚强。后来我妈生病，我就回来了。”

　　这是李绪不知道的故事。

　　他记忆中温年总是安静地坐在教室角落，但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原来这些年，她也曾试图飞往更远的地方。

　　“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好了，退休后反而精神更好了，现在天天去跳广场舞。”温年说着，眼里有了真实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轻松了些。

　　他们聊起高中同学的去向，聊起这座城市这些年的变化…两人也心照不宣地绕过了某些话题。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

　　走出餐馆时，雪已经停了，街道被一层洁白覆盖，路灯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我开车送你回去，这么晚了你也不好打车。”李绪看着对方，神色坦然地说道。

　　“嗯…”温年垂下眼，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广播正播放着一首轻柔的英文老歌。

　　温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你变了很多。”李绪突然开口。

　　温年转头看他：“是吗？”

　　“高中时的你，总是低着头走路，说话声音也很小。”李绪目视前方，“现在站在讲台上，应该很从容吧。”

　　温年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李绪还记得这些细节。

　　“人总是会成长的。”她看着车窗外，轻声说。

　　*

　　回到家，温年洗了个热水澡，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当她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手机屏幕正亮着，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是李绪。我的号码，如果有需要就存一下。”

　　言简意赅，像是他本人一贯的作风。

　　温年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将号码存入了通讯录。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全是高中时的片段——篮球场上李绪投篮的身影，教室里他低头写题的侧脸，还有那个她最终没能鼓起勇气的午后。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温年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发呆，直到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是教务处主任打来的。

　　“温老师，下周一的国旗下讲话，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温年猛地想起这桩被自己遗忘的任务，连忙应道：“差不多了，主任放心。”

　　“那就好。”教导主任顿了顿，“对了，学校正在筹划建立校友基金会，想邀请几位成功校友回来做分享。我记得李绪是你那届的吧？他最近回国了，你能不能联系一下他？”

　　温年愣住了，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主任，我……我和他不熟。”

　　“试试看嘛，听说他现在发展得不错，这种成功典范对学生们很有激励作用。”教导主任语气轻松，“那就这样，你尽量联系一下。”

　　挂断电话后，温年长长地叹了口气。

　　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越是想要保持距离的人，越是会被各种理由推到一起。

　　她点开通讯录，看着昨晚刚存下的那个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有按下。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而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李绪”两个字。

　　温年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

　　“是我，我是李绪。”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温年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我知道。”温年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轻声回应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李绪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明天下午我要去一中附近办点事，你…明天有空来见一面吗？”

　　温年微微一怔。

　　这邀请来得突然，却又奇异地接上了她正烦恼的事。“明天下午……我第三节没课，四点之后可以。”

　　“好。那……四点十分，在校门口？”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敲定时间的速度快了几分。

　　“可以。”

　　温年应下，手指蜷缩起来，终于还是提到了那个任务，“对了，学校这边，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

　　“学校在筹备校友基金会，想邀请几位优秀校友回校做分享，激励一下学生。主任……找到了我，希望我能联系你。”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公事公办。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长得让温年以为信号出了问题。

　　“李绪？”

　　“我在。”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不算什么优秀校友。”

　　“你别这么说……”温年下意识地反驳，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

　　告诉他大家依然觉得他很优秀？还是说他的经历本身就是一种激励？

　　这似乎都太过直接，可能会触碰到他不愿示人的伤口。

　　“明天见面再说吧。”李绪没有直接拒绝，但转移了话题，“外面雪又大了，你出门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温年回应道。

　　通话结束，温年握着发烫的手机，心绪并未完全平复。

　　不过那个悬而未决的难题，似乎因为约定了见面，而暂时有了一个安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