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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前尘误 ...

  •   梅清和并不知道,世间事往往是瞬息万变的。他自见到那辆熟悉的华盖朱顶车时,就知道林府终于忍不住了。为了确认个究竟,他甚至站在暗处,亲自看到那林家的千金从车里走出来方往水溶这里赶,虽说在此过程中忍不住回了几次头。并不是他怕林家做出什么脱离他们掌控的事,而是他私心里冥冥的一种期望:会不会,有另一个女子一起现身在这里。

      但到底是奢望。除了林如海的女儿和荣国府的琏二爷,那个瓜州渡笑请自己为她折梅的女子并没有出现。这时梅清和的心就被另一种情绪所牵制,他大抵知道那就是失落。于是梅清和黯然地加快了脚步。

      人的心情往往容易受外界环境所影响,现在的梅清和正是这个情形,以至于他并没有发现黛玉在行了几步后乍然停在了原地。

      他没有发现,贾琏却是发现了,“妹妹,”贾琏本站在黛玉外侧两步远的地方护着她,见状便有些奇怪:“时间紧迫,我们快进去吧。虽说关系是打好的,到底是速战速决的好。见了姑父,我们才好做后面的打算。”

      黛玉却依旧没有动,不知为什么,看到那森然的朱墙她忽然生了一种感觉,好象再踏入里面一步,就有什么龙潭虎穴在那里等着她似的。于是她低声道:“琏哥哥,这里都没有一个人。”

      贾琏以为她怎么了,闻言倒笑了:“管他有人没人,没人岂不更好,再说了,本就是说好的,他们不做些安排怎么成?”说完看看天色,意在催黛玉快行。

      黛玉却摇摇头,极低的声音:“琏哥哥的话虽是,今晚的情形却不一样,这里是哪里?别说是两淮父母官的衙门,就是普通人的府邸,也不能这么着。换我们,即使是说好的,也得防着出个一差半错的,只会换顶用心腹的人来守着,岂能……”黛玉说到这里,视线轻轻的扫向高高的朱墙里面,声音更低:“我老觉着,这里面有人在紧紧的盯着我们。”

      黛玉只是说出心中的感想,贾琏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顺着黛玉的视线往里看,他也有些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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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朱墙里水溶的住处,梅清和说完“林如海的女儿来了”这句话,就默默地看着水溶,他在等水溶的命令,该怎么做。

      水溶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放下手中茶盏,梅清和以为他要站起身,说不定会去阻止?梅清和心里暗暗想着。

      但水溶只是将旁边放置着的青花瓷茶壶拿了起来,然后,为梅清和倒了一盏茶。

      梅清和不相信水溶真能无动于衷:林如海的事早清一天,水溶便能早离开一天,若在半月内完结了,说不定还能赶回京都过年呢,梅清和当然知道皇族对年节的重视。于是他忍不住直接问:“咱们要不要拦着她?”

      这次水溶说话了:“完全不必。”然后笑了一下:“是荣府贾赦的公子活动的?”

      梅清和略带迟疑地点点头。水溶却象看穿他的心思,再度微微笑了一下:“我自能猜出不止是荣府的势力,螭世子对张知有所暗示吧?”

      梅清和不能不佩服水溶对别人心思的洞察,便也笑:“不错。”紧跟着又问:“要不要派人去看一看?”这个话有着多重的意思,但最直接的意思是:要不要派人窃听一下。这样的手段问案的人一般常用。

      水溶却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清和,我是那么下作的人吗?”话毕却象没看到梅清和微窘的脸,话锋一转:“我只是奇怪,张知为什么对穆螭的要求不断然拒绝,全看荣府的面子不可能。弹劾的折子虽是两淮监察都史奏上去的,死揪着林如海不放却难让人信服真是为了什么上报君恩、下安黎庶,他还没有这么的大公无私。”

      梅清和想了想,言不由衷道:“螭世子毕竟是您的表弟,张大人哪敢不给面子。”

      “只是这样吗?”水溶淡淡道。看的出来他对梅清和的话有些不满意。

      梅清和没有答话,他也不能答。

      水溶却又忽然抬头:“其实我并不是反对派人去,只是清和,林如海怎么说也在官场呆了二十几年。况且,抛开这次事件的话,他也算在巡盐史这个位子上做得风生水起,这足以说明他的为人谨慎处。再说了,林如海的女儿,也不是傻子吧。”水溶的眼神忽然变的有些莫测,缓声道:“穆螭也不是傻子。”

      说完这句话,水溶便不再作声,而梅清和,也不好再接什么,一时间,时间倒像静止了。水溶还不怎么着,只在那里一口一口轻啜着手中的茶水,见梅清和站那里发呆,便将另一盏笑向他推了推。梅清和便下意识去接,谁知还不待他指尖触到茶盏的边缘,耳朵便听到外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听到水溶的一个心腹打外面咳了一声,梅清和第一时间听出是常跟着水溶的侍卫李青石。

      水溶遂问:“何事?”

      李青石隔着窗:“回王爷,林如海的女儿走了,她并没有进巡府衙门。”李青石的声音并不高,相对来说也很平静,说起来这是水溶对身边人一向的要求,水溶其人爱静,最见不得人乍乍呼呼,跟他的人便都养成了这个习惯。

      梅清和却是一惊。下意识他便去看水溶,对方的面色却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又出现另一种神色。看清后梅清和心中惊异加深,水溶竟是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是说,不用自己来说,林如海的女儿夜探其父水溶已先自己一步掌握了。

      可是,吃惊是应该的,毕竟林家之女走的很意外:水溶的面色现出怒容又当如何解释?梅清和便不由将眉轻轻凝起,心道: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么?却听水溶似从齿间硬抑出来的声音,梅清和用尽力气才听了个大概,水溶隐隐约约说的是:“惘顾伦常,凉薄寡恩!”梅清和便顿然明白:水溶竟是被那位林姑娘的行为激怒了……

      梅精和也理解水溶的想法:毕竟就算那个林姑娘今晚行为确实大为不妥,但猝然转身,却也不是为人儿女所应为的行径。他却不知道:水溶是第二次这样认为了。梅清和倒也不劝水溶,他下意识猜想黛玉离开的理由,而千猜万想,却没有往黛玉做出这种选择的艰难上面去想。

      车里,黛玉紧紧靠在车厢壁上,外面是冷厉的冬风,薄薄的锦帘隔不住寒冷的侵袭,可她却完全没有平时的畏寒之态,她的左手紧紧握着,长而尖的指甲深入掌心,右手则绞缠着棉裙上绮丽繁复的花纹,一如绞缠着她的内心。

      见父亲一面,是黛玉从昨晚就一直在心中念念不忘的,明知道即使见到也不能和父亲说任何知心的话,却还是以最虔诚的心期盼着,只是,巡府衙外那种骤然而至的感觉却阻止了她的脚步,就象,就象那次在宁府长廊上那般惊心动魄。而且,那种感觉甚是强烈,连那道无形的视线都像,一如既往般紧紧的缠绕在自己身旁左右,可是这次,却没有秦可卿来给自己解围了。

      何况,张知是如何肯给贾琏这个面子的?黛玉想着前日那一张张被退回来的拜贴,事情有转机是好的,转的过快,却会让人惧怕。黛玉想:还是后日和孟瑾瑶的约定更为妥贴些。

      很快到了林府正门处,黛玉弃车登轿,从左侧角门里往南行,经过外书房时,黛玉下意识透过暖轿的纱窗往外看了一眼,奇怪的是书房里亮着灯,一个人影在那里端坐着,

      那个人是谁?黛玉的心猛然跳动了几下。直到下一眼看到书房外默不作声等在那里的童子,黛玉方始恍然:原来是父亲最为倚重的幕僚文先生。

      这么晚了他在这里作什么?轿过去后黛玉还在想着这个问题:说实话黛玉对这位文先生很是陌生,只是陌生归陌生,黛玉对他的印象却很是深刻:他是贾雨村贾先生的同窗。

      说起来父亲认识文先生在先,他的文采也是好的,黛玉甚至认为,自己若师从文先生,说不定会学得更多本领,只是当时的父亲似乎和贾先生更为投契。黛玉淡淡想到:那时父亲曾说文先生过于迂腐,只怕跟着他会影响自己的处世态度。自己并不知传道授业和人迂腐不迂腐有何相关,贾雨村倒是识大体,想起在荣府第一次见到香菱时自己为她的不值,可不正是贾雨村复职后判的案子?想起往事黛玉有些头痛,那究竟是迂腐好还是世故好?黛玉不想置疑父亲的行事。但若父亲不为贾雨村铺好路,香菱也许会走上另一条路也说不定,至少不会比跟着薛蟠更差。

      灯光离自己越来越远,亦如自己的思绪,黛玉不知道自己如何想到贾雨村的事儿上了。可是后来父亲为何又改变了看法?回首再看一眼书房方向,黛玉懵懵懂懂地猜道,可能是他在弟弟和母亲相继辞世时出了大力的缘故吧。

      想着这些时轿至内宅停稳,紫鹃和雪雁迎出房来。无视辛姨娘和陈姨娘略带问询的目光,黛玉向她们打了声招呼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因是自己决定回来的,黛玉面上不好带出什么,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但她却没有象往常那样伤心落泪,黛玉此时方知,以往和宝玉因别扭而闹脾气其实是多么地随心任性,现时却连掉泪也不能随意了,一大家子的人都指着自己做主心骨呢。无奈黛玉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感受,却忽听:

      “姑娘,今晚早些睡吧,这才回来几天,身子更轻了。”便见紫鹃端着一碗热滚滚的什么从外间屋里揭帘儿进来:“这是我用干姜末炖的汤,法子是粗鄙了些,却极顶用。原也不敢让姑娘用,但我瞧姑娘刚进门时,脸都冻得有些青了,便自作主张弄了这个。”

      又笑:“姑娘可别不赏脸,那样我会臊得慌呢。”说完小心翼翼地端给黛玉,又用眼睛紧紧的瞅着,黛玉便不落意,只得接了:“难为你了。”

      说实话黛玉就是爱冷的体质,往日别人穿单的她已穿了夹的,别人穿夹的时她又早穿了棉的了,冬日里更是甚少出门,只在贾母跟前或和宝玉厮混,扬州虽比京都偏暖,但前几日去瓜州渡,她也确实受了寒,一直强撑着呢。

      喝了那汤果然暖了许多,身上也有了热乎气儿,她便看着紫鹃笑:“好丫头,你这么贴心,以后若离了你,我可怪想的。”

      紫鹃却认真的看她一眼:“做什么要离开,姑娘不记得翠缕了么,她可不就是我们一伙儿的,自小儿就打荣府长大的,可跟了史姑娘,因投脾气,也就跟了史姑娘去了史家。她能做得,偏我做不得?”

      见黛玉只怔怔的瞅着自己,便又笑着悄声打趣:“再说了,我又比翠缕更命好一些,谁不知道姑娘早晚是贾府的人呢。”

      黛玉本也正要笑,这句话却让她有些笑不出来,遂低低啐了一声:“胡说什么呢……”,话却没有说下去,心一酸有心说紫鹃几句,又想她本是有分寸的人,想来是为了分自己的心。便故意寒着脸:“才出门这一趟,心就学野了,要如此谁还敢要你?可是说了,方才还紧着催我睡,话刚完就当耳旁风了。”

      紫鹃原也怕她恼,亦担心自己话太过造次,见黛玉并无二样方放了心,忙就着此话服侍黛玉睡下不提。

      等紫鹃移灯出去,黛玉静静躺在榻上,一时感念紫鹃待自己的好处,一时又思如今,果真是遇到事才能看出人情冷暖来,想的最多的还是父亲的事。想的多了,心思便有些沉,加上前几日根本没有睡好,一时朦朦胧胧便将睡去。只是或许是紫鹃的话起了些作用吧,亦梦亦醒之际她恍惚再次回到了荣国府,贾母、王夫人、宝玉、宝钗几人轮番在自己面前出现,最后的一幕是定格在秦可卿的身上,她又在对自己耳语:‘锦盒之物,是保姑姑一路平安、遇难呈祥的,或也可保林大人病体早愈也说不定。’黛玉一惊醒来,转首看窗外,一钩残月正缓缓向东移去,东方渐白。

      做着东宁王府之行的还有水溶等人。因是自己外祖母的寿日,他将行程定在翌日,比黛玉要早一天。

      说起来水溶对穆王府的人,包括自己的亲舅舅,印象都很一般,唯有对外祖母和表妹穆紫例外,水溶不止一次听打小跟在母亲身边的赵承御说过:‘舅老爷那时刚袭了王位,一心想着更出人头地些,也不替亲妹子考虑,竟暗地里将姑娘的名字承报了户部,也是命里该着,当今圣上也看姑娘好,虽没明说,暗里却有示意:即使掌不了皇后绶印,三宫主位是跑不了的。谁知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偷偷告诉我们太妃,更愿意嫁入北静王府。舅老爷心里,虽说北静王府也是极显赫的,到底不若大明宫。谁知舅老爷听凭太妃责骂,主意却半点儿不移。到底逼得太妃没法儿想,趁进宫求了太后,一道赐婚北静王府的旨意下来,这才能让姑娘得偿所愿。’

      赵承御向水溶说这些,也是在水溶母亲谢世后再三斟酌下方提起的,实在是她隐隐约约的觉得,由自己一手带大的小王爷,似乎对东宁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有些成见,这倒不能怪水溶,以赵承御的感觉,肯定是东宁王先带了情绪的。作为东宁王府曾经的家生奴才,她自然知道东宁王是出了名的气量狭隘,或许,还有一些说不出的野心,他认为是北静王府阻碍了他更进一步的步伐。

      而宁承御本人,最见不得水溶憋气,便也不考虑后果,将那些或许有的可能一一讲于水溶听了。其实她哪知道,水溶和东宁王府有芥蒂是真的,但是缘由却绝不是她一个几乎极少出外的女人所能了解的。只是水溶倒因此而真心敬爱自己的外祖母,也因为如此,当自己的妹子华阳公主因烦恼西平王府的婚事而远走苏州、入住东宁王府时,水溶也没有说什么。

      “溶王兄,”正想着心事,忽见穆螭远远的走了进来,看了自己几眼后笑:“我以为你在忙正事,便忍了性子不敢来打扰,谁知只是个幌子罢了。”

      穆螭边说边在水溶身旁站定,见水溶亦瞬也不瞬的抬目瞧着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想些什么,便煞有介事般眨了几下眼:“这么神思在在的,王兄莫不是在想我三姐姐?”

      水溶却迟了一会儿才答:“紫妹妹么?上次见她还是半年前,这么些日子没见,想自是想的,只是,刚刚却是想着另一件事。”

      “哦?”穆螭答的却出人意料地快:“不是想她,莫不是在想林如海的事?”

      此次水溶却看着他笑了,神情也跟着回复至常,不答反问:“说起来这几日你倒比我还忙,来到扬州也有几日了,我连你的影儿也摸不着,林如海你也见了,比起来倒显得我无所事事了。”水溶说这些话似乎并不指望穆螭回答,他只是用看不出情绪的神情再次盯着穆螭忽然变得有些闪烁的目光:“林府的人也忙,说起来好笑,林如海的女儿昨晚也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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