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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绮云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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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白头宫女心事,坐在合璧宫绮云殿里的太平公主与相王根本没听见,他们坐在几十年前的位子上、童年结束的地方。
绮云殿的红毡上,积了厚厚的灰尘,换在平时,最是讲究边幅的兄妹俩是打死都不愿意坐上去的,但是这座宫殿里有太多回忆,快乐、无忧无虑的童年,在太子弘倒下的那一瞬间,被狠狠斩断。
「轮轮,你还记得弘吗?」太平公主打破了沉默,她喊的是幼年的称呼─相王旦的本名旭轮,她是女皇最小的孩子,正如弘照顾贤、贤照顾哲与旦一般,她是由旦来照顾的,在旦还小的时候,则是由长兄弘、长嫂裴妃来护持。
「记得,但是我想忘掉。」相王旦打量着绮云殿,这里是恶梦的开端,他有好一阵子都梦见弘在这里七窍出血,很痛苦,那是一种看着亲人灭顶却无法救助的怨恨,他甚至觉得弘的死,是与他有关的。
「大嫂,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坐在这里,想念着弘呢?」太平轻轻地说。
「大嫂…」相王哽咽了,看着太平,她也红了眼眶「她是这个天下最无辜、最纯洁的人…」
裴妃温婉的笑容窜入记忆,那张如栀子花般洁白秀丽的脸,是他们梦想的母亲,她并不像韦妃那样刚强、也不像房妃那样聪明,却有很多很多的爱,爱弘、爱相王、爱太平,也爱贤、爱哲、爱房妃。
那双温暖的手臂,即使隔着数十年,也好像就在身边,伸手要碰,却只有空气,怅然若失,太平缓缓地移动到相王身边,相王抱住自己的妹妹「阿月…」
太平紧拥着相王,她听见了相王的抽泣,也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滴落,高宗大帝走了、弘走了、贤走了、裴妃走了…哲也背弃了他们,十多里外,永远高大的母皇即将倒下,在这片宽阔的大唐天空里,他们是孤单的太阳与月亮。
「轮轮,我们怎么办?」太平、或者说高宗的幼女李令月、大唐帝国不变的月明,在此时,彷徨无助。
相王旦没有回答,他将下巴靠在太平额上,他们很久不曾这样拥抱,他沉寂了太久、而她活跃太多年,当她以为自己可以脱离他,去做一轮可以自己发亮的月,现实却打碎了她的计划,在李武两家之间游走的太平府,还是到了必须选边站的时候。
靠在相王胸前,太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他的衣衫上,有种凉凉的永州薄荷香,就像他一样,是个彻头彻尾干净清爽的男人。
「轮轮,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我想,我会很希望嫁给你的。」太平的声音闷闷地说。
相王旦笑了起来,是一种发自胸腔深处的笑,及胸的长髯摩挲着她的额头「我知道,妳小时候就说过。」
太平也微笑起来,多好的时光,不用担心随时被杀的时光、不用花心思去算计别人的时光、可以任性躺在哥哥们臂弯间的时光,就算是从前最不喜欢的哲的胖胖手臂,现在想起来也有种温暖厚实的感觉,在这个四边不靠的城市里,能靠的只有自己。
「你觉不觉得,绮云殿变小了。」太平靠着相王,抬头仰视着。
相王点头,苦涩地说「是我们变大了,阿月,大到我们头上已经没有天,我们的天,只有自己。」
「我知道,只是我还在犹豫,哲,真的已经不可靠了吗?」她坐起身来,回忆所营造的小公主退回心底,在相王面前的,是大唐的镇国太平公主。
相王长叹一声,与隆业相似的、那双似睡非睡的眼睛里,一抹精光闪过,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已经不是那双可以牵着父兄衣袖的小手,他是大唐安国相王,抓住权柄,是为了保护自己「哲拉拢我们、也打击我们,武三思几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我与他,早就水火不容的,哲要扶植他,就是与我为敌,我绝不会容忍的。」
太平公主瑟缩了一下,她很怕听到“绝不容忍”之类的话,那种斩钉截铁、咬牙切齿似的言词,只要出现在她的身边,往往就是一场腥风血雨的预告。
「阿月,答应我,永远不要与我为敌。」相王旦深深地凝视着妹妹,他握着她的手,两只手都在发抖「妳知道,我是最不愿意伤害妳的。」
太平也注视着他,与女皇酷似的脸庞有着畏惧,她郑重、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会对我出手吗?」
相王旦没有说话,眼里涌出薄薄的水雾,点头,太平扭过头去,挣脱了他的手,相王旦的手留在空中,似乎怅然若失,凝重的气氛在绮云殿里弥漫,明明近在咫尺,心却离得很远。
「为什么我们要长大呢?轮轮,为什么我们不能永远手牵着手,做李旭轮、做李令月?」太平悠悠地说,回过头,两行清泪滑过法令纹「我们不是最亲的人吗?」
「我们还是最亲的人,阿月,妳依然是我的阿月,只要我还是太阳,我就不会伤害妳,但是阿月,不要逼我。」
相王走近,向太平伸出手,太平走进他怀里,靠在他肩上,他的气息包围了她,他们拥抱的身影像一双恋人「我答应做你的阿月,轮轮,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妳也只有我,不是吗?」他收紧手臂,在放开了那么多东西后,唯有她,是怎么也不愿意放的「我可以给妳所有妳要的东西,只换妳的服从,阿月。」
她微笑着闭上眼,终于放下心来,成年之后,她就不曾这样柔顺地倚偎着另一个人,再怎么好胜刚烈的人,都需要一个依傍「轮轮,我们是大唐的日月。」
「是的,大唐的日月。」相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