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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Scene Si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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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1
手腕突然被握住,虽然虚弱却不容质疑的力度。伊万翻身起来,背对着光,残留着血痕的嘴角翘了翘:“哈,你小子厉害,连这种地方都能进得来。”
军人机警敏捷的反应没有丧失掉,看来状况还不算太糟。之前见多了被折磨得漠然而迟钝的人,基尔伯特这时候才放下心来。伊万没有继续说下去,一只手挡在眼睛上,看不清表情。
“……和我走。”短短的几个字,基尔伯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用光了,可是只换来了沉默。他冒险待在这里的时间有多珍贵,这头死熊居然不知道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摆架子……他在心里暗暗把伊万骂了无数遍。
路德维希身边那群人设下反间计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伊万不再碍他们的事,从此干净利落地消失。那么不论他离开还是死,结果都是一样的。基尔伯特之所以改变主意,把这个起初令他无比厌恶的计划的执行权抢到手中,也正是因为捉到其中有空子好钻,打算玩一出将计就计。
这大概会是个不错的结局。银发青年殷红的眸子里浮起少见的怅惘之感,迷宫的出口终于找到了,他们两个人都太固执,谁也不肯先低头,才会把事情搞到这种僵持不下的地步。好在已经没必要再废话下去,从前以为不可逾越的障碍,现在看来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可以把他今天的话,当成六年前伊万那个问题的答案吗?不过这个答复来得迟了一点,而且换了他带伊万离开。
干得漂亮。伊万•布拉金斯基这头笨熊,如今已经穷途末路,被他信仰的东西所抛弃,孤独一人。这样未必不是好事,如果伊万的理想彻底幻灭掉,又失去了效忠的对象和理由,那么不管情不情愿,这个世界上还向他敞开着的门就只剩了一扇,别无选择。只要想办法把这头熊弄出去,一切就都解决了。基尔伯特•贝什米特的字典里没有“不可能”这个词,他走过的路,本来就是由一连串的“不可思议”拼接起来的。一旦本大爷下定决心,不管多险多难,事情都不可更改。
铁窗在高处又很小,狭窄的囚室里不透风,闷得一塌糊涂。基尔伯特感觉身边的空气几乎要冻结了,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呆坐着,谁都不开口,气氛实在糟糕透顶。“不会有事的,只要你从……这里消失,没有人能来找你的麻烦。”他笨拙地没话找话,面对着再强敌人也没有动摇过的骄傲军人,又一次体会到了词穷的挫败感。见鬼,本大爷可是谁也没怕过,为什么却总在这头北极熊面前乱了阵脚……
伊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遮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专心地凝视着基尔伯特,好像之前从来不认识他一般。那双紫色眸子沉郁冷肃,根本不像平日里那个轻狂妄为的伊万•布拉金斯基。
“有些东西是值得为它而死的,基尔,你明不明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声音里因为包含了过于复杂的感情,听上去反而显得平板。
值得……为它……而死吗?基尔伯特的耳朵灵敏地接收到了全部的单字,却没办法把它们的意思串连起来。这么说,和我离开,从此安心在一起,难道比死亡,比酷刑都让你难受吗……心底有个干涸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嘲弄的意味,像是恶魔的低语。
伊万,你这个大傻瓜。就算加上该死的一千条一万条理由也好,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如果需要你去殉死,那就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崇高或者壮丽。
那小子想必很失望吧?基尔伯特明明早就负气走掉了,伊万却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抱膝坐在直冒寒气的石头地板上。以前还不知道,如果自己想要,也可以表现得这么“正直”呢。伊万摇摇头,苦笑起来。他难道真的如同拒绝基尔时所说的那样,相信那些大胆而狂飙突进的热情梦想吗?伊万如此自问,却发现根本没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Act 2
伊万把大围巾往肩膀上胡乱缠了缠。在刚才痛楚而不安稳的睡梦里,他又回到了1917年,成了个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士兵。
那段日子真的不好过。战场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早就看够了。未经训练的农民成群结队地被推向敌军的阵地,武器和弹药永远不够用,在有些地方,三个人只能分到一把枪。他亲眼见到过,有的人只好用刺刀缚在一根棍棒上冲锋,或者赤手去折断带刺的铁丝网。这些不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远远没做好准备的士兵,像苍蝇一样成片成片的死去,却没有人在意。除了屠杀和停滞不进之外,那个在宝座上高坐了太久的糊涂上司,不会做任何别的事情。随着冬天到来,开小差的士兵在一百万人以上,他们公然住在家里,不受当局的干涉。
没有人想要这场战争了,不知是谁振臂一呼,三百年王朝一夕倾覆。可是新换的上司依然故我,一连串的败仗,就是给这个临时政府最好的见面礼。那个以雄辩著称的演说家到士兵中访问过几次后,终于沮丧地发现,原来再美丽的辞藻也不能拿来填饱肚子或者取暖,而再灵巧的舌头,也终究有无能为力的一天。
伊万回到圣彼得堡时,等着他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罢工的人群拥挤在街头,而他灵敏的熊鼻子,闻到了空气里潜藏的火药味。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伊万跃跃欲试地想。
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几声炮响,像是导火线一般引燃了蓄积已久的情绪。大群的人向冬宫拥去,从冬宫广场和聂瓦河岸两边的大门冲进这座之前他们只能远远仰视的仙宫。伊万后来才知道,他们是起义士兵和赤卫队员。
风有点凉,可人们的脸上都挂着汗珠。伊万在汹涌的人流中裹紧了大围巾,从队伍中随便拉过一个人,匆忙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那人回过头来,看面容还很年轻。他露齿一笑,说了几个伊万之前听过但是没有留心的词。布尔什维克,“和平、土地、面包”。听起来确实比打仗好得多,伊万敲敲脑袋,快步跟了上去。
真有趣,这一年里他已经换了两个上司,这会是第三个吗?伊万不带感情地想,他的家这么大,这么冷,向来都容不下无能的人。至于无能的上司,自然更加不可以。
反正不会更糟了,那么赌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紫色的眼眸里跳跃着执拗的小小火苗,伊万想,他可以给这个有着绕口名字的主义一次机会,只要能为他换来一个帝国,山野上开遍金黄色向日葵,如烈焰般延烧到世界尽头的帝国。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踏入这个他本不陌生的地方。伊万环顾四周,孔雀石、碧玉和玛瑙的华美装饰,像是妖异的眼睛,在硝烟和火光中闪耀着浓艳而迷离的光芒。
仰头望向冬宫屋顶上升起的红旗,伊万看了一眼手表,他记得很清楚,那是10月26日凌晨2点10分。
一个新时代开始了,他当时这样相信。可是没有人保证过,地狱之后一定是天堂。
Act 3
重要的不是手段,是结果。伊万揉了揉额头,以他一向的明晰与残忍想着。只要这股红色风暴能够让他实现几百年来的野望,在席卷之处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帝国,那么就算这些话是狂信者在高热中的呓语,他都会去听从。至于他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那些东西,又有什么要紧?别人都认为他相信,这就足够了。
那时候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机会,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一个没什么东西好失去的人,既然处境不会更糟了,总要冒险试一次,赌一把,对不对?如果以后发生的事情证明他选错了,那么愿赌服输,哪怕连性命都搭上,也是他为此要付出的代价。
恍惚中伊万记起来,他怀疑这个弥漫全国的红色信仰,是从那次要塞之战以后开始的。因为政策的一系列失误,曾经在十月革命时率先炮轰冬宫、被誉为“荣光和骄傲”的喀琅施塔得要塞水兵们感到了绝望。他们想要撕开上头那些人的假面具,天真地以为再一次兵变,就可以让他们从这个荒谬的梦中挣脱出来,换来他们曾经为之奋斗过的“真相和自由”。
他还记得单薄的军靴踩在冰面上的感觉。前去平定“叛乱”的军队踏着河面上的薄冰冲向要塞,因为冰层在中途破裂,有许多人还没来得及投入战斗,就永远沉眠在了刺骨的河水里。
要塞在防御上几乎没有死角,因此不可能奇袭,只能沿用最缺乏创意的正攻法。那完全是场噩梦,伊万做了个鬼脸。要塞内外的双方死伤同样惨重,除非“叛乱者”们全军覆灭,战斗不会停止。鲜血恣肆地流淌开来,还冒着热气,融化了河面上的坚冰,为这幅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画面涂上了惨烈的色彩。白与红的叠加,艳丽到让人有种流泪的冲动。
效忠于同一理想的人们,也许几个月前还亲如兄弟,此时却为了政见的分歧而彼此残杀。最可怕的是,没有人认为自己为之而战、为之而死的理念是错误的。
如果战争只是想着如何去杀伤敌人就够了的话,很多事情就再轻松不过了。革命从来都是嗜血的,所谓忠诚,所谓信仰,这些美丽的名词都无比贪婪,而且需要的不仅仅是仇敌的血来浇灌——还有自己人的,甚至在量上要更多。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在这里关得久了,脑子也跟着发霉了不成?伊万用力晃晃脑袋,把“多愁善感”的念头们赶出去。他现在就算一时落魄,也还年轻气盛,没到反省的时候。距离伊万开始认真地去想,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还有将近七十年的时间。
基尔,之前还是小看你了吗……他真的没想到,这小子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应该感动的,是不是?伊万自嘲地笑了笑,脸色冷硬如铁。他比谁都清楚,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管说的是生命,还是爱情。
但他怎么可能接受。既然是同一类人,基尔伯特那小子应该比他更清楚,剑的存在意义,仅仅在于作为一把剑。如果想要保他此生安稳,除了收入鞘中沉埋烟尘以外找不到别的办法,那么他宁可选择死亡,就算是可悲地死在自己人手里也无所谓,这样正好还免了欠那小子的情。
伊万明白,始终有太多东西挡在他和基尔伯特之间。家国,恨意,子民,不甘,占有欲,还有骄傲。他们都是太过要强的人,早已把对方逼到了死角,互相截断了退路。
也许只有放下一切过去,抛开所有那些沉重的字眼,我们才会在一起。可是如果把这些记忆都丢掉的话,你不会记得我,而我,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会知道。也就是说,我们根本不可能相爱。
一路明争暗斗下来,两人步步筹谋至此,已成无解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