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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五】君子之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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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施府难入,而她一名小小的刀笔吏竟然能通行无阻地入内并见到施府主人,这怎么说都让人觉得是刻意安排的。常竹青的出现更是让她证实了想法,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要如此隐晦又大费周章呢?
不过,不管如何也好,究竟是什么人抱着什么目的也好,他们成功让她感到不安了。
常竹青的出现及遭遇着实让她吓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她的确是做了那件事,心中确有不安。有时半夜之时,她看着自己一双手甚至不能相信她仅仅是写了那么几个字就能把一名不大不小的官从天上给扯了下来。他的后果是如何不用言明,她的手是沾满了鲜血的了。
心中闷闷的。
“听说当朝太傅旧病复发,足足两三个月没出门了呢。”
“切,这当官的就是命太好,一点点小病就给足不出户的,跟个娘们似的。”
“你懂个啥啊老李子?人家那太傅自小就有那怪病,一转季节就成日昏睡,面容憔悴,听说还咳血呢!”
“你说得跟亲眼看着似的,你进过人家那院子?还看过人家太傅吐血?说得跟真的似的,这当官的谁没几个病给装装。装多了还真当自己有病了。”
“……”路边煎饼的刘老子被老李这么一说,脸色都绿了,他加快了手上煎饼的动作,似有不服气,“确有那怪病!也就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老天爷给收了……唔!”
“你小声点行不行啊?我还想活多几日呢!”一旁卖杂货的老李赶紧捂住刘老子那破嘴,怒斥道,“你就少说几句不成啊,偏和我理论个屁啊!”
他俩说话虽然小声,却成功引起了柳怀川的注意。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走到市集来了。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刚刚就喝了几口酒也没吃东西,现在果真是饿了。
她似是不留意地看了看一旁的行商人,转身走入一旁的云月楼。
“柳兄?”
她才刚踏入酒楼店,一道温和地声音就在侧边响起。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裳却不掩其儒雅气质的王励之。
“王兄?”
王励之与她同是程府刀笔吏,不过入府的时间并没有她长,大概也就一两个月。她第一次见他是在程府的宴席上。当时府上所有的刀笔吏都在酒宴上,与他亦谈过几句,对他的气质印象颇为深刻。
以一名新入府的刀笔吏来讲,他比许多人沉稳许多。不爱出风头也不怎么说话,平日最爱做的事似乎就是画画几幅丹青。偶尔她早起走过院子,能远远地看见他全神灌注地握着画笔不知在画什么,似乎绘丹青便是他的要职。
据闻他是程老爷从洛城带来的,因为对他的丹青十分喜爱便把在洛城靠卖画维持生计的王励之给带了回来。
王励之轻轻地勾起两边唇角,扯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微笑。
说实话,她很是意外他竟然会主动喊住她。
“王兄可都吃过了?”她看了看几张椅子,最终挑了紧挨着王励之的那张坐下。
她实在不习惯看着人吃东西,最好他说吃饱了有事先走。
“还没,适才才入座。柳兄可是来找人还是吃饭?”
“呵……是来祭五脏庙的。”柳怀川甚是不好意思。与这种温文儒雅,说话轻得只要一个不注意就给错过的人交谈总觉得有点不知所措。可能以往习惯了大大咧咧,现在如此却反而显得不自在。
“刚好,柳兄与我可以一起。”
“是呀是呀!”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沉默了,没人搭话也没人开个新话题。
柳怀川不自在地瞄了瞄一旁的王励之,对方目不斜视似乎非常自在。其实王励之那模样白白净净的,唇红齿白,多少带着点奶油书生的味道。可这样的人偏生得一双如利剑般的浓眉,让人心中不由地生出些敬畏感,可眼睛却又温柔如潭水,让人觉得十分舒适。总的来说,他虽然不是最好看的书生,可在程府却是一群小姑娘时常热衷谈起的对象。她曾经半夜去茅房的时候还听见俩睡不着出来院落里聊天的小姑娘谈起过他。
“两位客官都要吃些什么呢?”一旁小二搭着一毛巾在肩上,俩小眼睛闪着精光,还没等他们回话就开始介绍,“小店今日新进了一新汤,据说美味又养生,连当今太傅都是靠喝着这汤吊命呢!”
“汤?”
“太傅?”
汤是出自王励之之口,太傅是出自柳怀川之口。两人对看了一下,又一同看向小二。小二一看这阵势就连带劲地舌灿莲花地开始推荐那神汤。
“二位不知?!当今太傅殷大人是病根子,早年还未出仕之前就是一躺在家里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可是据闻数年前殷家来了一神医,开了一食谱说每日进食三次便可如常人般。果真,那之后半年殷大人就下病床了,现在更成了太傅。小店还是杀过重重关卡,不知通了多少个门道才拿到那食谱。据说喝了这汤能去百病呢!”
小二说得兴起,还一脸骄傲似的模样着实让柳怀川无法言语。
这现在太傅不又躺回去了?怎么不喝这汤?
她心中如是想,可同时身旁王励之温和的声音便响起。
“可……在下听闻,殷太傅似乎旧病复发,已三个月未出过家门了。怎么不喝这药汤呢?”
小二一听,不仅没蔫了下去似乎更来劲了。他突然神秘兮兮地弯下腰来,把头凑在了她和王励之之间,小声地说,“二位没听说?据说这次是入邪了!除非神仙打救,不然寻常大夫也没辙!”
“入邪?”
这让柳怀川不由想起适才常竹青的异常举止。照理来说,也不是和殷太傅同条道上的,应该不关事。
这次小二却没再多说什么,很识相地噤声了。在这龙蛇混杂的地儿上干活,什么话可以吹吹,什么话打死都不可以说,他作为一名成功的小二还是很识相的。
“这汤叫‘去邪汤’,乃由白术、黄耆、芹菜等等药材及食材为佐料,再以渔江稣鱼为主料,清炖半日出来的精华。今日新进,特以一钱一盅惠利客官们!客观有兴趣试试不?!”
什么!?一钱一盅?!这还叫惠利客官?
柳怀川暗自腹诽,这汤不就一稣鱼比较名贵么,可也不值一钱啊!
“客官不知,里头可是有些名贵药材,可因为保密,咱小的可不敢随便透露出来呀!客官要嫌贵小的也没办法,可是客官要错过了可是要后悔的呀!”
正在她准备狠狠谢绝这话多的小二让他随便上几道便宜小菜好让她快些祭五脏庙的时候,一旁那木头人又语出惊人了。
“那来一盅吧。”
柳怀川身躯一震,刚转过头想吼醒这木头人,却在看见对方脸色的时候硬生生地把话给塞了回去,惹得一震胃痛。
“那来一盅吧。”
“好的喂!那小的再给你几道应节实惠的小菜,绝对省着客官您们的钱袋!就来一个塞外煎饼、菜苗仁子、回醉虾、再来一盘清浇田园,可好?”
小二兴奋得两眼发光,柳怀川心想你这一盅破汤都抵好几盘小菜了,真料不到平日看起来简朴的王励之竟然点这汤!这也太容易被忽悠了吧?
王励之微窘着面带桃红,不好意思地轻咳出声,再瞄了瞄一旁的柳怀川见她没反应,于是就点了点头示意小二快去准备。
“那个……让柳兄见笑了。”
王励之现在的脸就跟蒸熟了的虾仁一样红得吓人。
点了就点了,被忽悠了也没必要脸红成这样,他这又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捉住,怎么反而弄得她全身不自在的。
“王兄爱尝鲜也不是什么可笑之事。”
听她这么一说,王励之似乎更不自在了。他右手轻握成拳抵着嘴巴轻咳了几声似乎想缓解一下心中的尴尬。
“其实励之也非喜好尝一时之鲜。只不过……说出来倒真让柳兄见笑。”王励之正了正眼色,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然后轻轻地说,“其实这汤对于扈都的百姓来说可能很新奇,虽然稣鱼算不上珍贵可是对于扈都的百姓来说却不易得之。以往励之居于洛城离渔江甚近,这道汤洛城百姓多能在家中熬煮。在那这不叫‘去邪汤’,而叫‘夫归汤’,这是因为这汤多是女子为远途在外的夫君熬煮的,希望丈夫能早日归家相聚。”
“励之兄,洛城可有挂心的女子?”
可能是从来没见王励之说过这么多话,还是如此感性的话,她不禁改了“王兄”这如此疏远的称呼,心中多少有点感慨。
“让柳兄见笑了。”之间他腼腆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溢着思念之情,着实让柳怀川动容。
“怎么会呢?有记挂在心中的人才能让人有活下去的能量。人心之所以重要,便是在于它是一个人的灵魂也是一个人留在这世上的思念罢了。”
她的手又不自在地摸上了茶杯,轻轻地以拇指指腹来回摩擦着杯身。
她如今牵挂着的人就在那不可逾越的宫墙之内。即便她再努力也好,她也不知何日才能跨过那重重的阻碍见到思念之人。近日人人皆在谈论那殷太傅,此人奸诈狡猾,不按牌理出章,可不管世人怎么唾骂也好,她却是羡慕他的。也只有他能安然无阻地越过那层层的高墙。
若果有一日她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呀。
“你说……这殷太傅好端端地怎么就旧病复发了呢?”
她想到就说。一抬头却看见王励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可一感觉到她的眼光就连转过头来说,“其实,刚刚小二说的入邪一说我也曾有耳闻。”
“你的意思是……不是病?”
“这我倒不清楚。据说是有冤鬼缠身,却不是索命,而是要求殷太傅给翻案。殷太傅虽然在朝中呼风唤雨不逊色于当今第一丞相赵大人,可他却偏我行我素不理恶鬼冤情。结果被邪气入体,如今腿不能行,食不知味,骨瘦如柴不得见人。”
柳怀川一惊,轻呼道,“恶鬼?!”
“据闻乃燕州周刺史。”
“呵?!”
果真是他?!
柳怀川手不禁一抖,发现王励之奇异的眼神,她强制镇定下来,正色道,“可这周刺史也不是什么好人。他被问斩后查没家财竟能让十口之家不必作业吃喝玩乐三辈子。他可是背负了不少当地百姓的唾骂声,怎么喊冤呢?!”
“这周刺史……我倒是见过他一次。”王励之看了看周边,然后示意她靠近,然后轻声说,“半年前我曾去燕州游历,曾远远看过他一眼,风光无比,想不到半年后竟然身首异处。说来也奇。我听闻这周刺史不管干了多少坏事,可自来也就是收受赃款,与当地大户勾结,虽腐败也并无做出太过出格之事。当他那封手信被查出时他好像从来没料想到似的,缓过神来就大呼冤枉,死活不肯认罪。即便再断头台上,他仍大呼冤枉,承认收受赃款,可就不愿承认他有偷运官粮外卖,导致燕州灾情失控。”柳怀川知觉一阵胃疼,一张脸都青了。她咬了咬唇让自己尽量看起来血气好些,又暗自深呼吸了几下。
“王兄,怀川突然忆起还有要事没完成,怕是要让程大人责怪了。您先行用餐,怀川还是先行一步了。”
王励之看着柳怀川突然站起来不明所以,还想开口挽留,只见他已经疾步离开位子朝门口走去。突然那身影在还未出门前就似突然被抽离了力气一般坠落在地面上。
“柳兄!”
柳怀川捂着胃,一阵绞痛席卷而来。霎时,云月楼中众人谈笑怒斥的声音都变得异常刺耳,她只觉一阵眩晕便没了知觉。
是冤鬼找上门了吗?
果真是如此。
她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在程府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