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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三】何必随风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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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柳怀川奔到道云观已经与原本约定的时辰足足晚了半个时辰,他可以想象此刻某人正很烦躁地敲着桌面等着整死他。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抱着酒埕子,希望有什么事上来还有个酒埕子给挡了一挡。
可是,柳怀川彻底猜错了。
道云观一身青衣的清秀小道长带着他穿过几道回廊,停在了一间僻静的小厢房前。
“柳施主,请。”
“谢过道长。”
“啊……那个……”柳怀川半只脚踏了进门却还是回过身喊住欲去的小道长,“无云道长呢?”
“回施主,师傅有事出去了一趟。”小道长低眉顺眼的,答起话来声音轻轻的。
“可知是何事?”
这么晚了……难不成他还跑去驱鬼驱妖了?
“是何事燕清也不大清楚,好似是给哪家官人家请去了。临走前嘱咐了燕清在此等候柳施主。”
“嗯……那可知他何时归来?”
“燕清不知。”小道长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相貌。柳怀川只能看见他因低垂露出的耳朵。他肤色偏白,颈项纤细幼长,单这样看柳怀川已经觉得此人气质非凡,低沉稳重不卑不亢。
“好的,谢过道长。”
他微微点头便走入房内。
说完他才进屋关了门,孰知门还没卡上,一只手就把门给隔开,然后一道灰色的影子一溜烟地就窜了进门。吓得柳怀川差点把怀里的酒埕子给抛出去,结果看清来人的脸才怏怏地抱紧酒埕子嘟囔起来。
对方身材高大,头发乱糟糟地被束在道冠里,一张娃娃脸此时涨得红通通的,一双大眼睛不时往外瞄。
这除了张无云还能是谁。
“你搞什么?想吓死人呀?”
“嘘!”只见张无云对他做了噤声的动作,对外又一阵探头探脑后马上把头缩回来,然后袖子一挥,把门给关得死死的。
“燕清这笨蛋,竟然把我给卖了!”
“好好的,骂燕清干什么?”
柳怀川才没他那么好气,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穿着一身淡灰宽袍的张无云。那袍子上还给夹着几片树叶,看来这人刚刚是躲树上去了。
“你这是驱鬼还是做鬼去了呀?不是说被大官人家请去了么?怎么闹成这样出现?”
“所以我才说燕清是笨蛋。”张无云好似装满了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现在逮着柳怀川就死命地喷,“我明明说好了今晚无论谁跑来请我也好都给我挡了,谁知那笨蛋抵不过常府那管家的可怜相,就把我给卖了!”尔后他又低声嘀咕,“平日可不见那小子心肠有那么好过。”
“常府?”
常府可是他家大人的远亲啊。说是远亲,不过同住京城,也算是走得挺近的。
“可不是!要不是我半路托辞走人,现在还困在那呢!后来躲后院树上就是要躲过燕清,现在常府的人可到处找我呢。”
他抬起袖子扇了扇,然后倒了杯水,嘴里好似暗咒着“这衣服真忒热”。
“他们请你做什?真跑去驱鬼了呀?”
“呵,还倒真让你猜中了。不过,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啊!都是人心作怪而已。”张无云喝了口水回了劲,马上送了一大白眼过去,“你别告诉我你信。”
“这个……”柳怀川也说不出。
这世间见过鬼的有几个,可能真碰见了,也再说不出话了吧。可能真如张无云说的,人心作怪。
突然,张无云一改刚刚浮躁的神态,一本正经地看着柳怀川,说,“你还打算继续留在程府?”
诶?
柳怀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觉得现况还挺好的啊。”他半撑着头,倒是没正眼看着张无云。
张无云一双大眼瞬间眯成一条缝,嘴唇微微嘟起,不大相信他说的话。“你难道觉得现在就很好了?”
“难道不是?”
他本来也不打算在此长留的,只是,他现在毕竟无法抽身而去。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与顾虑,但亦知道这样呆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再下去,总有一天……
张无云适时地提醒了句。
“你别忘了你是女的。”
对啊……
他……不……是她……是个女的。在程府待了一年多,她也快忘了,她毕竟是个女儿身,怎么能瞒得久?一年已经很久了……再加上近日来程老爷似乎有意撮合她和程小姐,这让她很是困扰。
“撇开你是个女的不说,我看,程府是不宜久留的。有些东西想藏也藏不住的,你现在的生活很快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了。”
张无云难得那么认真地和她说话,这次数是屈指可数的了。当初来到虞国京城扈都,她已经是身无分两,刚好张无云路过一时好心把她留在了道观了。那时她为方便行走也一直以男装示人,不过张无云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但他也不避嫌,请她入道观似是最自然的事。后来……她成了程府刀笔吏他不是没阻止过,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在程府不可……
她并不贪心,只要这样就可以的了。大家似乎都在做着一样的事情,虽然是不可比的,但这样她就觉得满足了。
“你别傻了。”张无云平日充满笑意的双眼现也沉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柳怀川诺诺的声音打断了,“我自有我的顾虑。”
张无云看她那模样,两道浓眉因不满而往眉心一紧,似是气她的愚钝又死心眼。她这情况就好似刚睁眼的小猫,第一眼看谁就认准了谁。
“我知道你不是个傻人。”
常府和程府虽然来往甚少,但却有亲戚这层关系在,虽然知情的人不多。这好好没事的找他去驱鬼?他一向认定的都不会看走眼。程厉行那人根本就不是她想的那般。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破事啊!
柳怀川指尖反复来回地摸着白玉茶杯,闷闷地不说话。
她懂,其实她是懂的。
她低头看了看一直垂在腰间的刀型佩玉,上面刻着“程”字。玉呈红色,弯刀垂腰,是程府刀笔吏统一佩戴的玉佩。也是程大人双手呈上给她,望她全力辅助他斩除朝中奸佞之党。可她怎生有这么大的能耐?不过是……
她低眉,看着自己一双手。
不过是……临得一手好字。
不论是何人,只要她看过熟知其笔路,她皆能临摹,不带一丝差错。不论是笔力还是字型,皆不差之毫毛。
“无云……”她闷闷地开口道,“我若真有那么一天,其实是会下地狱的吧?”
她这双手到底推了多少人下地狱呢?她还真没想过。
但程大人曾说过,这些人会有如斯下场皆乃因果报应循环。虽然,她是那个摘果的人,但是,她始终不是主审官,她这样究竟是不是算有所违背呢?
张无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样,“你还真当这世间有妖魔鬼怪?有仙人搭救?有地狱仙境?即便有,你当自己哪根葱?”
话语带着刺,却刺笑了她。
看着张无云那恨子不成钢的老爹模样,她不禁笑出声,然后伸手轻轻拉了拉被她气得弓着身子似乎时刻准备揍人的张无云。
“喂,我今日可是买了好酒来慰劳你的。”
“谁要你女人买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货。”
“可是道长也不能去买酒的呀……还是我看道长你气也气足了,这酒你不喝了?”
“谁说不喝的!这里的酒一点劲头都没……切!”
张无云沉着的脸总归是被柳怀川逗开了,没好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只见她不满地嘟囔,“啊喂,本来我发髻就不够牢,待会真是衣衫不整,一副淫相了。”
张无云没管她这么多,径自开了酒埕子,马上一阵酒香扑鼻而来,带着点点果香很是醉人。张无云一闻那酒味怔了一怔,然后又不确定似大大地吸了一口,眼睛死盯着那埕子不放。最后他终于破口大喊出来。
“我靠!竟然是水果酒?!”
“什么?”柳怀川没看见他的脸色,只道他大惊小怪的,“我经过一巷子闻到这味道,酒窖子可在巷尾……这都能闻到,说明这味道可香了。”
“是挺香的……”张无云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整个人突然蔫了,不过很快又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把头凑近那埕子,“真香,巷尾都掩盖不了呢……你说这是不是叫‘有麝自然香’?”
呵……是啊……
有麝自然香,何必随风扬?
她看了看握着酒杯的手,然后举杯饮酒,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