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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二】夕阳西挂几度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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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府。
高高的梁木,上面绑着一段段薄如丝滑如脂的丝绸缎子,轻轻地垂着下来随着这清风飘呀飘的。一旁袅袅的檀香从香炉里徐徐升起散开,屋子里散着一股迷人的醉香,使人昏昏欲睡。
可柳怀川一丝睡意也无。
她一身衣服松散,腰带胡乱得绑成一团,正依着矮桌,眯着眼睛,把脑袋死命地凑近一张薄纸跟前。
啧啧……这眼好像小了点……这鼻子……好像歪了点。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这嘴巴好像也大了点。
这画像是不怎么像……可对了对,总还是能看出大概的摸样来。是她柳怀川没错。
没想到,这程厉行竟然还出了通缉令,这简直就是把她往这死角里钻。这又是何必呢?她也不指定会把他给供出。可他却给她安了一个行刺的罪名,着实让她心中一寒。
自察觉这程厉行的原貌,她深知自己的一股热血成了别人的棋子,霎时心是冷了不少,也失眠了好几日。可昨夜从程府逃出后,她竟睡得十分安稳。也许是想通了,也许不过是终于可以稍微放轻松一下,她昨晚一夜无梦。可一觉醒来,该面对的现实还是得面对的。
下一步,她该亡命天涯……还是……
想到这就头痛。若是被大师兄知道她一股热血跑出庄里,竟然还落得被通缉的下场,被逮到了一定重重有“罚”!思及此,她苦恼地搔了搔头发。
这时,屋里响起了清脆的叩叩声。
“柳兄可睡得安好?”带着戏谑的低沉男声随即响起。
这施玉,今早使了几名小厮轰轰动动地踢开她的房门,然后甩下她的通缉令,然后就飘走。饶是她在睡梦里不知什么事,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抓起被抛在桌上的画像,看了好一阵子才突然醒觉那竟然是自己的通缉令。刹那间,别说睡意,整身的瞌睡虫都给震醒了,她茫然了好一阵子。
昨夜她静悄悄地躲到施府里,晕头转向差点迷了路,在屋檐上扒了好几片瓦片也没找着这施玉究竟在哪个院落里。就在她感到异常沮丧的时候,只听见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一道带着些许醉意的男声。
“公子夜闯施府,可是来会佳人否?”
只见一个七歪八倒的俊秀男子一股醉意从树上滑落,衣服领子大开,里头的精瘦的肌肉外露,腰带斜斜地挂在身上。定睛一看,这除了施玉还能是谁。趴在屋檐上的柳怀川差点没脚滑给掉了下来。
施玉也不知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看着灰头土面的柳怀川,闷闷地笑了几声。
“我就见着一只苍蝇在那屋檐上从这飞到那,又从那飞到这,嗡嗡地吵得睡不着。这嗡嗡的就算了,还差点把我施府的屋瓦都给揭了。不过不见几日,柳兄何时多了这趣味,也不找冀之一起乐乐。”
这话一说完,柳怀川彻底地从头一直红到脚趾里去,羞得就想找个洞钻。
这施玉,就是个讨人厌的东西。
看着如今这人一脸精神地站在离自己几尺开外,柳怀川心中不禁磨了磨牙,直想冲上前撕烂那脸蛋。
“还行。”她闷葫芦地应了声。
唉,寄人篱下。毕竟也算……是救命恩人?如今这形势,客栈是去不得的,道云观也不知道去不去得。这下张无云可知道她出事了吧?这臭张无云,平日给酒他喝就爽咧咧的,如今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真让人着急。
“这扈都今日可还是如平日般热闹呐,柳兄。”那声音很像话家常,隐隐似乎带着点诱惑。
“哦,那真好。”
“柳兄,可想出去逛逛?”
“……冀之兄好意,怀川谢过了。”
“这天色可真不错呀。”对方还啧啧了两声,煞是惋惜。
“是……是呀。”
如果此时她手上握有千钧锤,她铁定眼也不眨地朝施玉脸上就给砸去。这家伙,从一开始认识她就别有居心。帮她付酒钱,还送她什么名签,她这人又不喜欠人东西,厚着面皮来敲门还钱,还看了一场大戏。啧啧……这人真讨厌,太讨厌了。
等等……说到那名签……
柳怀川突然想起什么,死命地往自己怀里掏。施玉站着一旁看着她滑稽的动作,忍俊不禁道,“柳兄,冀之虽看似浪荡,但不喜男色。”
柳怀川不禁抬头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昨夜南竹给塞的所谓字帖。
太可疑了,着实是太可疑了!那字帖是如竹简般卷起,那一片片的竹简都是这股味道。她嗅了嗅那味道……分明也是那秋山檀木的香气。谁有那个精神把秋山檀木用在笔墨之上。这檀木也不是普通人家用得着得。
思及此,她又抬头盯住施玉。
“你……”
施玉连失笑道,“这可不关我事。”
先不管这个了。她马上拉开那竹简。在看清上面的东西后她吓得把那竹简都抛开几尺外,然后指着那躺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竹简,瞪着施玉,“你……你……你……”了老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
这……这东西!不不不!等等……这是南竹给她的。那南竹是怎么弄到手的?!她感觉脑袋有点快爆的感觉了。按理说南竹比她还晚进府,程厉行绝对不会让他碰到这东西的。
施玉踩着木屐走进那竹简,抽出放在袖口里取暖的手弯腰捡起那柳怀川笔直如蛇蝎的竹简,看了看那竹简上的内容,嗤声一笑。
“怎么?柳兄这就吓倒了?”
啧!他分明就是在说“你就这点出息呀?”!她完完全全是没想过……好吧,是有点被吓到了,可她如今的震惊全来自这东西竟然是南竹塞给她的。她究竟都生活在多少双眼睛下?
另外……这些人到底知道多少?
“啧啧……想不到人道这程厉行两袖清风,看来眼睛都被鬼蒙了。”施玉拿着那竹简看了几眼不禁啧啧称奇,“柳兄,你说你要拿着这罪状前往吏部告他一状,估计你这通缉犯的罪名也可给正名一下。”
他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然后说,“因发现程大人贪赃枉法的证据被程大人追杀,还被安上行刺失败的罪名……这说辞必定十分动听。”
“施玉!”
她可真恼了。怎么就让她买酒碰上这施府大公子,她果真是坏事做太多了。
施玉见她憋得一脸通红的模样心中更是觉得有趣,“柳兄,难道冀之此话不中听?那柳兄爱听什么话?”他握着那竹简在两手间翻转,低眉轻笑,“若柳兄壮志未酬身先死,必定是有憾的。这程厉行不过是利用了你,你要脱身也并不难,何苦为难自己呢柳兄?”
柳怀川双手撑着桌子噌一下站起,疾步走过去一把抢过那施玉捧着玩的竹简。她本欲把那载着程厉行一肚子污水的罪证狠狠摔地上去泄愤,可当她高举起手来却做不出来。
“左右不是人。呵!你们算盘可打得真好!左边利用完了就杀之,右边立马靠过来帮我想条退路,等办完改办的事了,是不是连那退路也给抽掉,杀之而后快?!”急促的呼吸使她胸膛一下一下地起伏,她感觉有什么在怀里搁着慌。她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腰间,才发现有个白玉小圆瓶。
她扒开瓶塞,一股熟悉的药味扑面而来。
是王励之。
她的心顿时抽了一下。
“柳兄……”施玉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斜斜地倚着一柱子,把玩着腰间的小木牌,缓缓道,“这官场是非就跟这水和鱼一般。水过浊嘛,鱼活不了,可这水至清嘛,亦无鱼。你若没那么多少的觉悟,你怎么敢淌着浑水?既然打定主意管这官场闲事了,那也由不得你说抽身就抽身。”
说罢他便站直身子,又踏着他的木屐往门外走去。那走姿悠闲自在,他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好好想想。”
柳怀川顿感一阵挫败。她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左手是竹简,右手是王励之的药,它们的共通点就是都是南竹给的。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一伙的。
施玉说的她是……多管这官场闲事,可既然管了就别想随便走,想想她亦的确毫无责任感可言。她当初想好的与现状完全不同。都是她太过天真了。
把玩着那白玉圆瓶,她琢磨了片刻还是把它塞入袖口处。其实那伤她也快好了。以前在山里乱蹦跶,摔得全身青爬回庄里都试过,这点伤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师兄也说她皮粗肉厚的一点小女子姿态都没有,擦不擦药其实也不要紧了。
柳怀川静静地坐在那里,呆愣愣的。她的思路早跑得远远的了。
她想起第一次在程府里远远见着王励之,他风姿卓越,外貌不算最是出色,可一股清冽的气质却由骨子里透出来,后来知道他是府里的一名画师,觉得也颇为相衬。第二次见着他是在酒宴上,说话不卑不亢,可话也不多,一直微笑地坐在不显眼的位置。第三次便是在那酒楼,提起家乡小菜的他一脸缅甸,思乡之情满溢于神情之间。再之后,他发现她伪造笔迹栽赃灾祸亦没有厉声指责,更应着她要求给她画了一副周先怀的小像。
是在他发现她是污蔑周先怀的幕后推手之后,还是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盯上她了?
她心里一团乱,就想找他问个清楚。
对!她得问个清楚。
思及此,她连忙站起跑出去,果真见着那施玉悠闲地站在那庭院间赏花。
“冀之兄,怀川有一事相求,应否?”
只见那人立在那百花间却毫不逊色,一深淡绿色长衫在朝阳映衬下显得特别娇艳。
他微微一笑,道,“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