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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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魂城，教皇殿，书房。
跟大殿的恢宏华丽、金碧辉煌不同，教皇处理公务的书房被布置得格外简朴。四壁皆陈设书架，罗列着卷宗和书籍，书桌上只有必要的笔墨纸砚和几份文件，再无多余的装饰。长明的魂导灯稳定地散发出冷白光芒，将整间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现任教皇比比东正坐在书桌之后。她身着常服、未戴冠冕，周身却自有一种无形而凛然的气场，修长手指轻点着桌上一封密函，神色间不辨喜怒。
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陛下。”
正是前来汇报的千重夜和月关。
在教皇面前，他们自然已经撤去遮掩、显露出了本来面目。此时，月关妖异的面庞上隐隐带着一丝不安，站姿也有些拘谨；至于千重夜，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身形八风不动，宛如一尊会眨眼、能呼吸的精致玉像。
比比东没有看他们，目光依然落在密函上，声音很轻柔，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沉压迫感：
“说说吧。”
月关的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额头瞬间渗出一层薄汗。他意识到，教皇早已经通过其他渠道，获知了任务的结果。
千重夜却仿佛毫无所觉，兀自上前一步，平静无波地汇报：“本次任务，行动人员折损三百零五人，受伤五百八十四人，其中重伤二百一十人，轻伤三百七十四人。鬼长老重伤。目标未斩杀。任务失败。”
话音落下，书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哈。”
许久，比比东终于抬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那笑声中寒意无比凛冽，让书房内温度一瞬间骤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派出三名巅峰斗罗，调拨一千五百名精锐好手，最后却连区区一个四环魂宗都杀不了，反而折损这么多人，让天斗帝国踩着我们武魂殿立了一次威？是吗？”
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月关的头不由得垂得更低，一声也不敢吭。
千重夜也没有再说话。他的身姿依然挺拔，那双流淌着月色的银眸中，没有慌乱，也没有恐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迎上教皇充满压力的审视，仿佛在等候着下一个指令。
“……”比比东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当她再次睁开双眼时，脸上的怒色已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汇报任务情况。”她命令道。
“是。”千重夜应声，条理清晰、言简意赅地陈述：
“其一，目标护卫力量超出预期。七宝琉璃宗宗主宁风致亲自随行，其宗门守护斗罗，剑斗罗尘心、骨斗罗古榕，皆在队伍之中。”
“其二，目标及其所属学院持有一种特殊的小型制式手.弩，可进行多支箭矢连发，穿透力远超普通弩箭；另外，目标个人使用的淬毒细针和可爆裂铁质球体，同样具有较大的杀伤力。此二者为我方人员折损主因。”
“其三，鬼长老遭遇昊天斗罗唐昊截击，未能按时抵达预定战场。根据现场遗留痕迹判断，对方目的明确、行动精准，截击一事，绝非巧合。”
他每说一条，比比东的眼神就更锐利一分。她往后靠向椅背，双目微合，心思电转：
‘剑骨双斗罗居然同时出动？如此孤注一掷，却只为一个唐三，不像是宁风致的风格。恐怕是天斗皇室出手了——雪夜，还是雪星？亦或是……‘雪清河’？’
‘唐昊能如此精准地拦截鬼魅，其中必有缘由。情报是从哪里泄露的？’
‘史莱克学院和那个唐三手里的武器，又是从何而来？’
沉吟片刻，比比东再次开口，冷冽地问：“那种弩箭，具体威力如何？”
千重夜不假思索地回答：“四十级以下，非强攻系或防御系魂师，命中要害，必死无疑；强攻系与防御系，若事先毫无准备，结果相同。”
站在一旁的月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下意识看了看千重夜。他记得那种弩箭确实很厉害，造成了不小伤亡，但“必死无疑”这个判断，是否过于绝对了？
但想到千重夜那可怕的洞察力，月关最终并没有出言质疑。
比比东不再说话，座下两人也没有出声。半晌，她取过一张烫金的教皇谕令，提笔快速书写了几句，盖上印章，旋即在上面点了点，对月关示意，“菊长老，凭此手谕，调用所有你需要的治疗系魂师与宝库灵药，务必让鬼长老尽快恢复。告诉他，好好休养。”
月关赶紧上前，恭敬地接过来，“是，多谢陛下恩典。”
比比东的目光重又落在千重夜身上，淡淡地吩咐：“再过几日，两大帝国的参赛队伍就要抵达武魂城了。总决赛期间，一应外来人员的接待事宜，以及武魂城内的安全警戒，便由你——裁决长老，全权负责。”
听到这话，千重夜还没什么表示，月关的脸色却陡然微变，失声叫道：“等等、陛下！这……”
“嗯？”比比东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发出了一个微微上扬的鼻音。
刹那间，无形威压咆哮着扑面而来，月关浑身不禁一颤，后面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嘴唇颤抖着，表情灰败，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千重夜对此毫无反应，仿佛只是接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任务，波澜不惊地躬身：“是，属下领命。”
……
一直到走出教皇殿，月关难看的脸色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眉头深锁，心事重重。
他和千重夜的住处不是一个方向，但在离开教皇殿的这条主干道上，两人有一段短暂的同路。这会儿，千重夜依然像是来时那样，走在月关的前面，他也因此能尽量不着痕迹地偷瞄对方，酝酿着接下来的说辞。
突然，千重夜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清澈而淡漠的银月瞳，寂夜中流转着非人的辉光，正静静地看着他，像是一句无声的问询——
‘怎么了？’
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也太过洞彻，仿佛能穿透一切赘余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将被注视者所有的隐秘心思都瞧得一清二楚。
而在这样洞彻人心、映照灵魂般的可怕凝视下，月关的心脏骤然一缩，到嘴边的话瞬间卡壳，甚至没忍住下意识移开了视线，方能勉强克制住自己后退的欲望。
“……”
千重夜没说什么，长睫毛安静地垂下来，脸也微微别过去，遮住了那双美得恐怖的眼睛。随后，他这才开口，语调带着一种刻意的柔和，轻轻唤了对方一声，“菊长老。”
月关感到了难言的愧疚和自责。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然而，等他嘴巴张开、又闭上，反复几次，最后挤出来的，却只是一句干涩而突兀的问候：“阿夜，你……你那天晚上跟剑斗罗交手，有没有受伤？”
千重夜摇头。
顿了顿，那双银月瞳抬起来，看了月关一眼，又很快垂下去，像是看穿了对方所有未尽的言语和复杂的心绪，平静地说：“天斗帝国和星罗帝国，暂时都没有跟武魂殿彻底开战的打算。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不会撕破脸面，真正刁难我的。所以，菊长老，您不必担心，也无需对此感到抱歉。”
他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也表达出了自己不介意的态度，应该能安抚到对方。
但是，奇怪的是，月关听完他的话，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更狼狈了。尽管千重夜不理解他复杂的眼神，却能清晰分辨出其中属于悲伤、痛苦、愧疚、难堪的波动。
……啊。千重夜毫无情绪波动地心想，说错话了。
千重夜沉默地思考了片刻，试图补救一下，于是再次开口，说：“最近腊梅开得正盛，我种了几棵，品相尚可。您要来看看吗？”
他记得菊长老喜好花草，这个邀请应该能让对方高兴才对。
可月关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看向千重夜的眼神里，充满了后者无法理解的、巨大的痛楚和无力。
又说错话了。千重夜平静地确认。
最终，月关什么也没能说出来。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对话，仓促抛下一句：“我……我先去看看老鬼的情况！”便匆匆转身，近乎落荒而逃般地消失在道路尽头。
千重夜站在原地，看着月关离开的方向，银月瞳中依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他并不打算跟上去——虽然无法真正理解对方剧烈反应的原因，但他知道，自己跟上去的话，无疑只会让对方更加难受。
毕竟，过去已经有很多次无效的尝试了。
……
千重夜独自回到了裁判所之中。
深夜的裁判所，远比教皇殿周边更加寂静，建筑空空荡荡，没有半分人气，更看不到值守的人员。也只有像核心档案室、地下囚牢等重要区域，才能看到轮值的守卫，大多显得精神紧绷、如临大敌，像是对某个不在场的存在怀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千重夜早已习惯、或者说根本无所谓这样的寂静，也对这原因心知肚明。他并没有惊动他们，只是完全收敛气息，身形化作一抹融入夜色的幽魂，悄无声息地遁回了自己的住处——那座位于裁判所最深处，专供历代裁决长老、也是裁判所所长居住的裁决院落。
院内冷清，与离开前别无二致。虽然现在应该是正常人的睡眠时间，但千重夜并无睡意，也不打算进行无谓的尝试，径自走进毗邻书房的画室。
房间很大，墙壁上挂着几幅已完成的画作，主题不一、画风各异，以风景和静物居多，人物较少，但却有着整齐划一的共同点——笔触冰冷，死气沉沉。
并非是画得不好，事实上，它们的技法极为完美，线条与色彩精细至微，就像是使用了最精密的尺规进行实物测量之后，再通过不同的作画风格进行扭曲、继而等比拓印在画纸上，其形精准得无可挑剔，却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神”。
倘若让外界的人进行评判，门外汉只会对这些画作的形似而惊叹，唯有懂得艺术的人才能看出真正的问题所在。
千重夜熟练地准备好颜料，又取下一张崭新的画布。那双银月般的眼睛里悄然漾起一片涟漪，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回忆；片刻后，他抬起手——
调色，起笔。
那种冰冷而精确的笔触，再一次落在了画布上。
先是一片深沉的夜色，泼墨也似的铺开，仿佛能够吞噬一切光线；
然后，就在夜色中央、那让人绝望的黑暗之中，千重夜用极其鲜艳明亮的色彩，细心地渲染出了一轮太阳。
——一轮，蓝金色的太阳。
画笔染就的光晕层层叠叠，勾勒出太阳蓬勃的形态，宛如旭日初升；
而它的颜色，蓝色鲜亮如最瑰丽的宝石，金色璀璨似流淌的熔金，它们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神秘而绚烂的独特光辉。
他的笔触，依然缺乏人类的情感，可那画布上的意象，那轮在极致黑暗中疯狂燃烧的蓝金色太阳，却充斥着极度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一见之下，便再也难以忘记。
……
【……命运的轨迹，开始偏移了。】
一片未知的寂静之地，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声轻轻地呢喃，自言自语一样，【未来，正在驶向未知……】
那声音似真似幻、缥缈不定，音调里仿佛夹杂着无数重叠的声线，理智到近乎一种无机质的地步。这使得她听上去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非人物种——又或许，本来就不该称之为“她”。
“我早就说过，这是错误。”
又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一个猩红色的光团悄无声息地浮现在空气中，其色如凝固的鲜血，萦绕着无穷无尽的恐怖杀意，令人心生恐惧。
只听光团冷漠地说：“万事万物的命运，从来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规则如此，外力的插手，只会让一切适得其反。
就像现在，当命运正式开始转动、却偏离了你所期望的方向，你，还有拨动它的能力吗？”
【……】女声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
见祂不再说话，光团明灭不定地闪烁了一下，像是一声沉沉的叹息。随后，那道男声再度响起，淡淡地说：“事已至此，唯有尽力挽救了。”
“……且看看，他能走到哪一步，又将如何收场吧。”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太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