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话 ...
-
距离那天夜晚的截杀，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件事，就像是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大片猜疑的涟漪。虽然行程照常进行，但在史莱克学院、乃至整支天斗帝国参赛队伍之间，却始终萦绕着一种无形而紧绷的氛围。
而在所有人当中，变化最明显的，就是唐三。
他依然是那个温和有礼的少年，商讨总决赛战术时逻辑清晰，面对师长伙伴时举止谦和。不过，身边的人或多或少地注意到了，唐三偶尔会陷入一种短暂的放空状态，不言不语、目光悠远，需要叫上两三声才会恍然回神。
大家都觉得，唐三兴许是被那晚封号斗罗的袭杀惊吓到了。毕竟，不管他平时表现得再怎么成熟稳重，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跟死亡擦肩而过的经历，足以让任何人留下阴影。
也因为如此，众人纷纷减少了对他的打扰，好留给他更多思考和冷静的空间。
但是，有一个人并不这么认为。
……
夜幕降临，天斗队伍悉数入驻官驿。
还有一周左右的路程就要抵达武魂城了，参赛者们大多都在趁着这个时间临阵磨枪，争分夺秒地精进着自己的实力。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奥斯卡本来在整理行装，闻声有些奇怪，“大晚上的，谁啊？”
他放下衣物，起身去开门。却见小舞背着手，俏生生地站在外面，不禁问道：“小舞？你怎么来了？”
“来找我哥的啊。”小舞笑嘻嘻地回答，探头朝房间里望了望，目光迅速锁定目标——唐三盘膝坐在靠窗边的那张床上，似乎刚从修炼中惊醒，正眼神疑惑地看过来，“哥！哎呀别修炼了，找你有事。出来聊聊呗？”
唐三有些茫然，想了想，还是跟着小舞出去了。奥斯卡耸耸肩膀，重新关上了门。
两人对视一眼，并没有在走廊上停留，而是默契地纵身而起，几个起落间就来到了官驿的房顶上。
今夜月色极好，清辉遍洒，将驿站屋瓦染上一层朦胧的银霜，也在并排而坐的兄妹俩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晚风微冷，轻轻拂去了日间喧嚣的尘烟，也稍微吹散了唐三心头的烦闷。
他的神情不自觉变得放松下来，温和地对小舞说：“现在可以说了吧，要找我聊什么？”
听到这话，小舞猛地一扭头，两手叉腰，气鼓鼓地看着他，“臭老哥，你居然还敢问？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干了什么？”
唐三猝不及防，整个人都懵了一下，下意识开始回想，“昨天晚上？呃……我好像没干什么吧，就是吃饭、修炼、睡觉。没别的了。”
小舞闻言，表情顿时变得更臭了，还隐隐带上了一丝做作的“悲愤”，“那今天中午呢？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才半天就忘啦？”
唐三：“……”
唐三：“啊？”
不是、等等？什么亏心事来着？
眼看他满脸迷茫的样子，小舞只好郁闷地提醒，“糖糕，糖糕啦！我放在你二十四桥明月夜最里面那个格子的。”
唐三：“……呃。”
好吧，他现在想起来了。
说起来，这事的确是唐三理亏。
毕竟小舞没有储物魂导器，身上也不好藏东西，为了方便起见，兄妹两个出远门的时候，小舞的行李啊、随手买的小零嘴小玩意什么的，都会往唐三的二十四桥明月夜里面塞，唐三也都会给她收好放好，不会动她的东西。
但他最近不是总有点心不在焉的吗？
于是，今天中午，唐三一边走神、一边从魂导器里头取干粮的时候，顺手就摸出来一个油纸包，看也没看地打开咬了一口；等尝到满嘴甜腻的味道，才意识到自己拿成了妹妹的点心。
——当时小舞那副天塌了的表情，唐三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抱歉，小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唐三尴尬地说。
其实他中午就已经道过歉、赔过罪了，小舞生了会儿闷气，很快也揭过了这件事。没想到她这会儿又提了起来。
小舞撅起嘴，不依不饶地说：“道歉有什么用？那可是天斗城最难买的‘蜜意坊’糕点，我大清早起来、排了一整天队才买到的！就剩这一块了，我都舍不得吃，结果被你吃掉了。哥啊，你又不喜欢甜食，吃我的糖糕干嘛？”
见她越讲越委屈，唐三不由得更加歉疚，想了想，说：“回去给你买，行吗？回去我帮你排队，排一整个月，你想吃多少都行。我出钱。”
小舞先是一喜，但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又换成了一副不满的样子，“那也得等回去了。现在咱们还在路上，回去天斗城，少说也得再一个月吧？太久了。我不管，反正哥你得补偿我。”
“……”唐三这下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根本不是来找他算账的，她打着别的算盘呢。
他无奈地笑了笑，语气纵容，“好了，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说吧，不用这样拐弯抹角的。”
“真的？”小舞瞬间变脸，眉开眼笑，大眼睛里也闪烁起诡异的光芒，“嘿嘿嘿，放心啦老哥，我只有一点点要求，就一点点。”
说着，她还特地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只要你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我保证，再也不拿糖糕的事情烦你了！——当然，排队还是要的哈，这可是你欠我的。”
“行。你问吧。”唐三爽快地说。
“好嘞。”小舞开心地往唐三身边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问：
“哥啊，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点看上那天那个裁决阁下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唐三直接一口气走岔，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见状，小舞不仅没担忧，反而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居然还有点儿自得，“我就说嘛，本姑娘的利眼，什么时候看错过？”
唐三咳了好半天，这才勉强顺过气来，脸上的红晕也不知道是咳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犹豫了一会儿，轻声问：“很明显吗？”
“还好啦，但你最近走神是真的很明显。就说昨天晚上，戴老大找你有事，叫了四五声你才回神。”小舞晃着小腿，悠悠然地说，“荣荣还问我你是不是被吓到了，问了好几次呢！”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嗯，直觉？女性的第六感，懂不？”
“……”
小舞看了看沉默的唐三，笑了一下，接着说：“当然，也不全是直觉。
哥，咱俩相处也有八年了，你好像不是什么心慈手软、讲究口德的人吧？那天晚上，胖子也就骂了几句而已，他又不是第一次骂人，你急着拦他干嘛？舍不得啊？”
唐三彻底没话说了。
他自认不是良善之辈，对自己人、对陌生人，都可以温和以待，但面对着确认为敌的人，他一向秉持着前世唐门的行为准则，并不介意使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污言秽语而已，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那天晚上，他听到马红俊咒骂对方时，心中涌起的却不是冷漠或者快意，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见他不说话，小舞更加起劲了，连珠炮似的追问：“所以，你真对那个人一见钟情了？在脸都没看到的情况下？你喜欢他什么啊，不会是那双吓人的眼睛吧？要是以后咱们见到他，发现他长得不好看，那怎么办？……”
“……停、停，你先等一下。”
唐三被问得脑袋疼，没忍住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清光皎皎，凛然生辉，美得让人心旌摇曳。
看着看着，唐三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慢慢地说：“应该……也不算吧。主要是觉得，我还是太弱了。”
“弱？”小舞瞪大了眼睛，“你这还弱啊？”
她掰着手指给唐三数，“十四岁的魂宗，第四魂环就是万年，还能指挥我们打败那么多强大的对手……哥，你超厉害的好不啦？”
唐三只是摇头，“不，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道绚烂的剑光，那样惊艳美丽，却让他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还有那双银月般的明眸，无情又动人，倒映着自己燃烧的灵魂……
‘如果是十年后的我站在他面前，会怎么样？’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唐三脑海中盘旋着，久久不去，‘他还会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吗？’
‘……还是，能够平等地、专注地，永远看着我？’
只要想一想那个场景，唐三就觉得一阵兴奋的颤栗从指尖腾起、迅速流窜过全身，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加快了一些。
小舞歪着头，看着唐三出神的侧脸，那双眼中燃起的幽微火焰，是她从未见过的坚定和……狂热。
——不知不觉间，她脸上的笑意变得淡了下来。
而当她不再笑的时候，沉沉的阴云便悄然爬上女孩的眉梢，显得悲伤又迷惘。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小舞轻轻地说，语气居然有些困惑，“……变强，有什么好的呢？你、你们，都想要变强。”
沉默良久，她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声音微不可闻：
“我啊……我也得变强啊。”
说这句话时，小舞又笑了起来，那双总是明亮闪烁着的眼睛，此刻却隔着一片浅浅的雾霭，模糊不清，仿佛多出了许多的心事。
然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唐三并没有看见，也再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
……
与此同时，千重夜和月关携着重伤的鬼魅与残存行动人员，急行军三日后，终于赶回了武魂城。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夜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