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上》安塔列斯

4、恋人

　　我以这样方式迅速地恢复着，我长了力，也长了肉。
　　一天，天空中漂浮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像极了破碎的锦缎，我等了又等，多明尼克却没有来。
　　我站起来，又坐下，拿起瓶中的花朵，又抛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为什么没有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时间从未有过的缓慢流淌，我坐在池塘边，任凭可怕的猜想折磨着我的心。
　　当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听到那呼唤我名字的声音时，我不由喜极而泣。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这极度喜悦与极度痛苦交织着的感情，满满地胀满了我的心。让我无法掩饰，也无法逃避。
　　它是那样美，却令人窒息，它好像暴雨之后的山洪，咆哮着要毁灭一切事物。
　　我害怕去触摸它，却又不顾一切想要得到它。

　　阳光散漫的庭院，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花香，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散布在绿草丛中，象夜空的繁星。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整个肺部都充满了香甜的空气，头顶上的天那样蓝，而云又是那样白……
　　我随意地转过头去，迎上了多明尼克目不转睛的凝视。
　　“怎么了？”我用手摸摸脸疑惑地说，“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不，不是的”，多明尼克欲言又止，“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么久来，我终于看见你笑了。”
　　“是吗？”
　　“真美！”多明尼克说，眼中闪烁着某些东西：“最蓝最美的宝石也不能比拟的光辉，比最纯净的蓝天还要清澈……”
　　“唔……。”我有点局促的走向墙边的蔷薇树，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伸出手去攀折花朵。
　　好痛！蔷薇树上枝条上尖利的刺划过手指，一滴亮晶晶的鲜血渗了出来。
　　多明尼克一个箭步冲过来，抓起我的手，将受伤的手指放在口中吮吸着，我呆呆地站着，眼睛忘记了移动。
　　不知什么时候，他捧起我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地吻着，我颤抖着，看着他，巨大的喜悦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扩散开。
　　良久，他抬起明亮的眼睛，蓝色的瞳仁里清楚印着我的影子：“山德拉，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起走？”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
　　“是的，一起！”多明里克坚定的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一起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去……我，想给你自由！”
　　我的头脑“轰”的一声响，多明里克的最后一句话象洪钟一样回响在我的脑海中：我想给你自由…我想给你自由…给你自由……
　　恍惚中，我眼中盈满泪水：那是多久了，什么时候，谁在我的耳边，重复过这句誓言？
　　谁曾把鲜花堆满在我的手中，谁曾对我轻轻低喃，谁牵过我的手，吻过我的眼，谁的声音，谁的面容，在我眼前忽隐忽现？
　　我感到一阵眩晕，这感觉…恍如隔世？！

　　多明里克低下头来，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水，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相信我，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我在他的怀中止不住地轻轻颤抖，我想，我的命运在前方等着我。

　　那晚，第一次，梦见似锦繁花。

　　第二天，我照旧在庭院中独自漫步。
　　天空蓝的惊人，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花香。我叹了一口气，随手折下一枝长满嫩芽的树枝，思绪放逐在不知名的远方，全然没有听见近旁侍女们的私语。
　　“天师大人真是完全恢复了，而且变得比以前还要更加美丽了。”
　　“是啊，那种耀眼的美貌，最近我都觉得没有办法直视她了呢，难怪那天多明尼克大人都看呆了。”
　　“天师大人…她好像在恋爱呢。”
　　“嘘，别说了，这种话题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谈论的。”
　　……
　　我并不知道，王站在蔷薇树下，看了我整整一个下午。

　　很快，我安静的日子结束了。
　　一连几天，多明尼克都没有露面，在我的惊疑动荡之中，迎来了王的召见。
　　冰冷的大理石殿堂，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跪在他的面前莫名的感到一阵战栗。
　　“天师，看来你已经完全恢复了，我正热切期待着你再度成为守护我南国的力量。”
　　王的语气里奇怪的漂浮着令人不安的东西。
　　“多明尼克的确是一个称职的医生，我真要好好嘉奖他。”
　　“多明尼克？”我直起身体，急切地问：“他在哪里？”
　　“在哪里吗？哼，也许正带着封赏的财物回家吧。”
　　我宛如置身冰窖，站起身来，不顾一切冲到王的面前，激烈的质问：
　　“不，不可能，他不会骗我，绝不会！是你把他关起来了吧？是你吧？！”
　　王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就那么在意吗？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属于这个国家，是属于我的！我绝对不会把你让给那个小子！”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面前这个男人目露凶光，脸庞轻微地抽搐着，喘着气，像一头野兽。
　　他看着我，像看着猎物，脸慢慢的移近前来，像要亲吻我。
　　突然间，胸口一阵疼痛袭来，瞬间，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我的眼中渗出泪花。
　　“不要碰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他似乎愣住了，手一松，我无力地滑落在地上。

　　从王殿归来，我再度被软禁起来。王留下话来，让我闭门思过。
　　然而，对现在的我来说，好比叫一个才看见光明的盲人回到黑暗中去，叫一个沙漠中渴的快死去的旅人不要俯头去喝那泉水，好像叫水不要流，叫鸟不要飞，叫太阳不要在明天升起……对现在的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满脑子只有一个人——
　　多明尼克在哪里？他被关起来了吗？有没有受苦？他…还活着吧？
　　我，已经爱得近乎疯狂。

　　我不吃不喝已经是第三天了，食物依然每天按时送来，却都被我倒进了房间里的各种器皿。
　　夜晚，我靠着窗前的墙壁坐着，目光越过新装的铁栅栏，看着夜空中那苍白得可憎的月亮。
　　多明尼克……
　　我喃喃地念着，头脑中回忆起过去种种，脸上不由自主浮起微笑，才惊觉自己原来都记得，每一幕，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好像就在昨天。
　　我笑着流泪了。
　　为什么，我可以洞悉一切事物，却看不清自己的命运？
　　我命中注定的红线，是如何缠绕，捆绑出怎样的花纹，蜿蜒穿越茫茫人海，系上不可思议的另一方？
　　多么神奇……

　　我靠在墙上恍惚地想着，直到一个声音把我惊醒。
　　窗外，是多明尼克微笑的脸！
　　好像全部知觉都回来了，我突然泣不成声：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瓜，我这不是来了吗？”
　　多明尼克隔着栅栏，从窗外伸出手来抚摸着我的脸颊：
　　“你怎么瘦成这样？！”
　　铁栅栏好像融化一样弯曲了，多明尼克探身进来将我紧紧抱在怀中，贴着我的耳朵喃喃念叨着我似乎所不知晓的陌生语言。我听到他激烈的心跳，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快乐。

　　在夜色的掩护下，我们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