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上》安塔列斯

5、爱与死

　　我奇怪他哪来的力量，能抱着我健步如飞。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黑暗中，借着月光，我贪婪的看着身边这个人，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似的。
　　神啊，神啊，如果这是梦，就让我永远也不要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我双脚踏上坚实的土地，不由四下张望，这好像是一片林中空地，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树木……
　　“好了，这里应该没有人会找到。”
　　“可是…我们该往哪个方向去呢？”我抬起头仰望星空：“北斗星在那里，那么……”
　　我指向南方：“我的家乡…在那边。”
　　我望着那个曾经魂牵梦绕的方向，心中再度涌起急切的愿望——可以吗？可以回去吗？和他一起回去……
　　然后身后，安静得已经太久了……

　　突然，我感到肩上一阵剧痛，我踉跄着上前两步，拼命回过身来：
　　多明里克站在原地，唇间带着一个奇异的笑容，蓝色的眸子被黑夜染成了墨黑，深不见底……
　　我看着他，看着那既陌生又熟悉的笑容，心痛到难以承受。
　　我突然明白，我的命运来迎接我了。

　　血顺着我的身体往下流着，很快便汇集成一条小小的溪流。
　　“我是莫里斯”，多明里克静静地说，“来自北方遥远的黑森林，我就是你们所谓的黑魔鬼……”
　　“终于到了这一天”，多明尼克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已经等待了太长的时间。”
　　“给我吧”，黑色的多明尼克朝着我伸出手来，“我要你的灵魂，亚历山德拉！不，或许我该叫你穆拉契亚。”

　　我僵在原地：“穆拉契亚？！”
　　“是的，这契约成立于五十年前，现在该是履行契约的时候了。”
　　“契约？你在说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
　　“你不用着急，现在就让我慢慢告诉你整个真相吧。”

　　多明尼克轻轻的笑着，声音在夜色中缓缓流淌，宛如天籁；我仿佛着了魔一般，痴痴的听着，任凭痛苦如潮涌撕扯着我的身体。
　　“五十年前，这个南国的天师是一位来自北方黑河边名叫穆拉契亚的女子，她不但聪慧灵敏，博学多才，熟知天文地理和治国之道，而且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
　　“穆拉契亚以十八岁的年龄成为当时最负盛名的天师，美名远扬。当时南国的国王摩沙比克深深地爱上了她，不顾众人的反对，娶她做了皇后。”
　　“但是，穆拉契亚想要的，并不是做皇后或者守护南国，她最想要的东西她丈夫却没有办法给她……呵呵，你们想要的东西都一样，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自由。”
　　“于是她死去了，一把火烧掉了整个皇宫，她也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我不知道是谁放的火，她自己或者是其他憎恨她的人…啊，真是好大的一场火，那一天的火光直到今天仿佛还在我的眼前。”
　　多明尼克沉默片刻，我张大了双眼，甚至忘记了呼吸。
　　“我从穆拉契亚出生那天起就认识她了”，多明尼克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回忆，脸上浮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从那一天起，我无时无刻不想要得到她的灵魂，但是，她很强，知晓一种能驱走黑魔鬼的古老法术，我没有办法靠近她。”
　　“但是我并没有放弃，如你所见，我能够化作人类的形体，于是我隐匿在这个国家，在她的附近，寻找着机会……在她成为天师的四年的时间中我见过她三次，前两次都被她用法术驱走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那一片火海中，她燃烧着，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火焰混在一起，发出耀眼的光。她看见我，突然微笑了，对我说：‘你来晚了，不过，和我约定吧，如果你能找到来世的我，并能给我自由的话，我就给你最想要的东西——我的灵魂。’……多么奇怪，我站在那里，看着她绚烂的燃烧，然后化为灰烬……我决定接受那个约定。”
　　最后的话语在多明尼克口中化作低声的自言自语。
　　“而现在，”多明尼克转向我，伸出他的手：“我已经做到了，我已给了你最想要的自由，那么，该是履行诺言的时候了——给我，你的灵魂。”

　　我无力的瘫倒在地，手指在泥土间痉挛：“所以，你为了履行这个契约四处寻找穆拉契亚的转世？”
　　“是的。”
　　“为什么认定是我？”
　　“因为灵魂，你们的灵魂都拥有同样的颜色…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蔚蓝……”
　　“是吗？那么，这么说，一切都是假的，没有约定！没有……从来就没有过，这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是骗我的吗？！”
　　我紧紧地握住双手，指甲陷进肉里。
　　“欺骗？那是愚蠢的人类的伎俩，人类的生命实在太过渺小和短暂，所以他们有太多多余的东西。而我们远比人类寿命更长，存在时间更久，生命对于我们来说，意义就是寻找，寻找能够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灵魂，然后重生……欺骗对于我们不具任何意义，我只是按照我心里所想的行动，我只想要得到属于自己的最美丽的灵魂，如此而已。”
　　“……灵魂吗？”
　　我慢慢站起身来，努力支撑住摇晃的身体，抬头望向苍穹，暗黑色的苍穹布满繁星，显得神秘而美丽，一如初见。
　　一如…初见……美丽的蓝色眼眸……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跌进脚下的泥土：
　　我现在才想起来，“他”的确没有说过爱我，一次也没有过呢。
　　多么可笑啊，这就是我的幸福……
　　不过，我确实有幸福过，虽然残缺不全，但也是属于自己的，小小的幸福。
　　……
　　我回过头来，望着多明尼克露出苍白的笑容：
　　“那么，该是实现契约的时候了。”
　　一段时间的沉默，多明尼克并没有动。
　　“你还迟疑什么呢？”我努力的笑着，“快来拿走我的灵魂吧！”
　　在朦胧的泪光中，他迎着我走过来，捧起我的脸，深蓝色的眸子闪着奇异的光彩，我看着，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意识涣散，仿佛时间停顿，世界消失……
　　给你，我的一切……
　　我真真切切的感到胸中有一股热浪在翻腾，在挣扎着离开我的身体……灵魂在蒸腾，以光的形式，从身体的每一个部分缓缓流出，我微微张开双眼，惊讶的发现，灵魂确实是有颜色的，美丽的，带着荧光的蓝色。这些蓝色的细流，在空气中划出美丽的轨迹，同时，头脑却无比清醒，心要被抽离般疼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以汹涌喷薄之势将我彻底淹没。
　　无数人影穿梭在眼前，他们……都是我，都曾经是我，我的前世……
　　他们在我耳边呢喃，唱着我听不懂的歌，那是属于灵魂的语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语言，他们围绕着我盘旋，如同陨星一样拉着长长的彗尾，然后在我眼前粉碎，化作无数闪亮的星尘，消失不见。
　　最后，一个美丽无比的面容浮现在我眼前，她有着和我一样颜色的眼睛，她没有歌唱，只是如启明星一般缓缓升起，静静的，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穆拉契亚，是你吗？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问你，你为何死去？又为何做出这样的安排，和魔鬼定下契约？
　　那如金星般美丽的女子，在半空向我微笑着，然后燃烧起来，化作一片金色的火焰，那是…那是最后的一幕……
　　大火在燃烧，烈焰舔舐着宫墙，火光熊熊的大殿前站着穆拉契亚！
　　她静静地看着火焰，光影跳跃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
　　她抬起脚，一步一步朝那火焰走去，没有丝毫迟疑。
　　“穆拉！穆拉！求求你，回来吧！”
　　她的身后响起了凄厉的呼喊声，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坚定的向前走着。
　　“穆拉，我错了，你回来啊……”一个男人挣扎着想要摆脱拼命拉住他的众人：“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不会再逼你当南国天师，也不再要你做王后，我放弃王位，和你一起走，去看雪原，去看大海，去你最憧憬地方……”
　　穆拉契亚微微停顿了一下，轻轻的摆了摆头，然后，走进了火焰中。火焰仿佛有知觉似的，呼的一下散开又呼的围拢过来，霎时将她的身影掩盖。
　　“穆拉……”宫墙之上，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喊响彻云霄。
　　好热，好烫，身体好痛……
　　我——亚历山德拉，也即是穆拉契亚，置身于烈焰之中，忍受着痛苦的灼烧。可是，比这更痛的，是我的心。然后，隔着火焰，我看见了他——
　　和现在一样的年轻容貌，深蓝色的眼睛如同世界上最美丽的蓝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呢，穆拉？”他的眼中隐现痛楚：“你要将你的灵魂带离我身边，回到哪里去呢？”
　　我感到自己在微笑，声音如最最清澈的泉水：
　　“你来晚了，不过，和我约定吧，如果你能找到来世的我，并能给我自由的话，我就给你最想要的东西——我的灵魂。”
　　隔着火焰，我看见他眼中的闪光……然后，一切场景都模糊了，只有一个声音，清晰的回响在耳边：

　　我在烈火中起誓，是的，我以我黑魔鬼一族古老的血脉起誓，让这焚烧一切的火焰见证我的誓言：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给你从未得到而又最想要的东西，你要的自由！

　　我渴望得到…你的灵魂！

　　泪水不断涌出我的眼睛，我突然明白，那激烈的只想要拥有对方灵魂的执着，那穿越来世的等待，那炽热的誓言，是怎样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管年纪、模样、或是出生，强烈的吸引，想要吞噬掉对方的灵魂，想要与对方结为一体。那就是你的爱……那就是你的爱啊，多明尼克。
　　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爱着她呢，爱着那个叫做穆拉契亚的女子……
　　而我，只是你们之间的转章吗？我的爱情，是你对他的回应或者补偿？穆拉契亚……

　　我飘忽的眼神渐渐清明，看清面前这个男人一半微笑一半哭泣的脸：
　　“我的…最爱的人啊……”
　　艰难的，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你实现了你的誓言……，我也给你我的…不管你是谁，我爱你！”
　　眼前的面容开始崩溃，我听不见他的呼喊，却看清他眼神中的伤痛……
　　最后一丝意识离我远去，但我开始微笑了，因为我知道，我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我自由了！而且将籍由另一个生命体，和他一起，融为一体，永永远远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