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之上》安塔列斯

3、世界

　　可是，有谁在呼唤我？不行，我不能回头，可是，有谁在呼唤我的名字，一声胜过一声，一遍又一遍？！
　　知觉仿佛忽然回到了身上，有谁，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股暖流从掌心传来？
　　耳边能感受到清晰的呼吸，谁在轻声叫着我的名字“亚历山德拉”？
　　接着，有温暖的液体进到我的口中，即使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我仍拼命睁开眼睛：
　　是谁？谁的脸？谁的唇？一股液体流入我的口中，滑下我的喉咙。
　　他长长的睫毛就在我眼前，轻微的眨动着，我突然想起一只蝴蝶的翅膀。

　　“经过漫长的时间，我终于等到你了。”
　　朦胧中，我仿佛听见多明尼克的声音，什么意思？我已经无法思考，转头深深地沉入昏睡。

　　我意欲自尽的消息被严密封锁在连王在内的一个极小范围内，当然，从那以后，我被日夜监视起来，他们不再允许我脱离他们的控制。

　　时间不断逝去，身体早已痊愈，然而，我是更加“病”了，南国的王臣们终于惊恐的发现，他们仰赖的“天师”消失了。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地打上我的脸，嘴中涌出甜甜的带腥味的东西，我跌倒在地上，双手抚摸着冰冷的地面，看也不看眼前南国国王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接着是正中胸口的一脚，心脏痛得要停止跳动了，我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衬在白色大理石的地上，红得耀眼。
　　“王，请住手吧，再这样下去，她会被您打死的！”
　　是那个叫做多明尼克的少年么？不，不要阻止他，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挣扎着返身抓住跪在身边的少年：“不要阻止…让我……死！”
　　“死？”
　　王愤怒的声音回响在宫殿中：“怎么可能让你死？！我花了如此大的代价，我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对你来说我已经是一个没用的‘废人’了。”
　　透过披散在眼前的发丝，我斜睨着面前那个人。
　　“不会的！”那个人一把抓住我，狠劲地摇着，“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守护我南国至死！”
　　至死么？
　　我凄惨地笑了，渐渐化作厉声狂笑，如同带着致命的毒药，将我面前的每一个人化作凝固的石像，是的，从他们惊恐的眼神中，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是多么的恐怖，我摇摇晃晃试图站起身来，却终于倒向一侧，在失去知觉的瞬间，我看见多明尼克蓝色的眼睛，纯净，而且，含笑……

　　再次醒来，是在我的寝宫中，脸颊上，胸口上一片清凉，我伸手一摸，刚刚挨打的地方已经敷上了一层药草。
　　“我要这眼，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我要这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我要这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我要这心，永远沉寂……”
　　我吃惊地歪过头去，对上多明尼克深蓝的眸子。
　　“这是你在半昏迷状态下，一遍又一遍，喃喃地念叨着的话语。”
　　多明尼克微微一笑：“这么说来，你并非因为疾病而失去天师的能力，而是你自己……”
　　“你到底是谁？”我想要抬起身来，却无力移动半分：“为什么…阻碍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我是个医生，”多明尼克眼中显示出与外表不符的沉静：“我不会让我的病人这样轻易的死去，何况，你的生命如此特殊，不应该消逝在这里。”
　　泪水顺着脸庞流进枕头，我已经看不清多明尼克的眼睛：“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你不会死，”多明尼克握紧我的手：“我不会让你死，至少，不是现在……”

　　半个月过去了，王和大臣们没有露面，意外的，我过上了与世隔绝的安静生活。
　　我的身体已经不再需要药石，然而多明尼克依然每天前来，我坚持抗拒着，不闻不问。
　　他并不坚持要我说话，只是每次自己说个不停，从天气说到时令花朵，从民间趣事说到宫廷轶闻。他有一副好听的嗓音，配合敏捷的思维，丰富的表情，常常把一件普通的事描绘得妙趣横生，引得侍女们兴奋不已。

　　“啊，已经出来这么久了，好想家呀。”
　　在“讲故事”的间隙，多明尼克突然感慨起来。
　　“吓，多明尼克大人开始想念家乡了呢，那么，给我们讲讲吧，您的家乡是什么样子呢？”
　　“我的家乡啊……”多明尼克双手抱着头，显然陷入了回忆中：“我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北方，那里到处是高耸如云的大山，很少人住在那里，可以说是个人烟稀少之地。天气非常寒冷，到了冬天冰雪就会将山完全封住，完全不见人影呢。”
　　“那么，多明尼克大人家还有些什么人呢？”
　　“喔，只有我一个人呀，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应该是离开我了吧，到现在也不知道消失在哪里去了。”
　　“啊，一定很寂寞吧，真对不起，是我们太多嘴了。”
　　“没关系，我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啊？”
　　一个侍女轻轻的叫了一声，大家顺着她的眼光向我看过来，一时间沉寂下来。
　　我一动不动的坐着，没有任何表情的坐着，泪水却如同决了堤般，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我的面具崩坏了一角。

　　日夜轮回，不论在睡梦中还是清醒时，我开始疯狂的想念我出生的那个小镇，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我清楚记得那崇崇叠叠的山峦，透过树枝看到的瓦蓝天空，妈妈每天晚上唤我回去吃饭的呼唤……抛弃了我或是被我抛弃的父母，现在在哪里呢？还记得我吗？
　　悲伤，无法抑制的悲伤压碎了我的面具。

　　“想回去吗？”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问道。
　　“想啊。”我不由自主的回答。
　　“那么，请你好起来吧，只要活着，总有实现愿望的希望。”
　　要我活下去么？
　　我渐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人，年轻的脸，闪亮的眼，是谁？怎么好像第一次看到他，却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我久久的看着，心中感到一阵剧痛，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剥离我的身体，我低低地叫了一声，昏了过去。

　　清晨，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簇火红的玫瑰。
　　我看着，眼中渐渐盈满了泪水，家乡的南坡上也长满了野玫瑰，一簇一簇，充满生命力而野性的怒放……而这里，这里没有玫瑰。
　　这里的庭院，只生长一种白色的无名小花。
　　我怀中抱着玫瑰，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望着满院的白花，看得出神，连多明尼克何时来到我的身边也不知道。
　　“怎么了？”他望着我问，“为什么哭了？”
　　“啊……”我哭了吗？
　　何时？眼泪何时流了满面？
　　他深深地看着我，蓝色的眼中有暗流在涌动：“为什么，你要这么忧伤，连你的灵魂，都变成悲伤的深蓝色。我想看你笑，想看那如天空一样纯净清澈的蔚蓝色灵魂……”
　　“蔚蓝色？”，我冷冷的看着他，“灵魂是有颜色的吗？如果有的话，我的灵魂只能是黑色，对于它来说，黑色就已经足够了。”
　　“那么对于你来说，什么才是你想要的呢？”
　　我惊愕的抬头，对上多明里克清亮的眼眸，在里面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由心中一颤：
　　“我想要的东西，永远也不会属于我……”

　　我感觉时间消逝的速度加快了，好像有谁扩大了砂漏的空隙，沙砾成倍的流失着。
　　不知从何时起，每天，我开始企盼着他的到来。
　　每天，在固定的时间，习惯于侧耳细听他前来的脚步，看见他，精神奇怪的振奋起来；面对他，听他说话，仿佛可以忘记时间，忘记一切般……
　　他，让我感到快乐……是的，快乐，如同小时候躺在树荫下仰望蓝天般，纯净的快乐。
　　不存在于过去，也无关乎未来，只存在于现在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