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涅槃》蓝色琉璃

21、我是谁？

　　坐在办公桌前，白玉堂有些愁肠百结的意思，旁边的文件堆了一堆，他也不看，只盯着面前的一本书发愣，书皮上赫然印着《三侠五义》。
　　跟多数男孩子一样，白玉堂小时候也怀揣着一个大侠梦，梦想着有那么一天，鲜衣怒马，仗剑天涯，有意气相投的伙伴，有三五红颜知己。上学时也没少读金庸、古龙、梁羽生，悄悄代入各种角色，畅想携手如花美眷、生死兄弟，快意恩仇，该是多么酣畅淋漓。但是，时尚现代感十足的他却跟古典小说基本绝缘，实在是对半文言半白话的文体不感冒，提不起半分兴趣。所以，虽然听过些锦毛鼠血溅冲霄楼之类的故事，也陪着何佳琪看过些包公案、施公案、狄公案之类的侠义公案电视剧，还被何佳琪吐槽过不仅跟那闯楼的同名同姓，连臭脾气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起来，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叫白玉堂的还有唱粤剧的呢，所以，他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跟那个傲慢又短命的白玉堂有半分关系，爹妈给的名字，他还能怎么着，就算叫阿猫阿狗也得接着不是。然而，白玉堂的淡定终于在展琰的一位小病友强势攻击下破了功。
　　圣诞夜展琰醉酒高烧，白玉堂想起他曾经肺部受损，好像心脏也不好，怕引起并发症，火急火燎地给送到医院。接连四天，展琰的体温上上下下不稳定，迷迷瞪瞪地不清醒，吃什么吐什么，喝口水也得哇哇呕半天，整个人瘦脱了形，烧得全没了半点平日里的精气神。白玉堂、何佳琪、秦阳和齐正宏轮流陪护着，都是焦急万分，却又无能为力。好容易烧完全退了，人也清醒了过来，几个人不放心，坚持让他在医院多观察两天，赶回家过元旦就好。
　　历来冬季都是医院最繁忙的季节，流感病毒肆虐横行的日子里，病床就格外紧张，单人病房逐渐成为奢望。展琰转到了普通病房，虽然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展琰依然是很能让人产生信任与好感的。病友是个自来熟的中学生，叫陆曦，父母白天要上班，下班后过来陪他，展琰便主动承担起帮衬他的责任。
　　陆曦猴性子，一会儿也安生不住，搬着输液架，坐到展琰床边跟他聊天。
　　“小曦，回床上躺着咱们聊，小心一会儿又烧起来。”
　　“我身体好着呢，要不是我周围的同学都沦陷了，又不请假，天天在我身边传播病毒，浓度过高，功效太持久，我肯定不会来这里的。就这，我也不想来，喝两杯热水，裹被子睡两天就好了。要不是我妈……”陆曦忽然嘿嘿笑起来。
　　展琰看他笑得颇有些小狡黠，好奇道：“你妈咋了？”
　　“要说我得谢谢我妈。要不是她说我带病去学校，对同学而言是没有公德心，不配合来医院挂水是对家人没有责任心，我怎么会遇到展哥呢。”
　　“遇到我怎么了？”展琰觉得八成是高烧留下了后遗症，反应迟钝得完全跟不上陆曦的思路。
　　“展哥，你那个朋友真的叫白玉堂？白色的白？玉石的玉？课堂的堂吗？”
　　“真的。”展琰无奈地笑：“小曦，你确认过不下五遍了。”
　　“太帅了！那他会不会功夫？像这样……哼哼哈嘿”说着就要比划。
　　展琰摁住他的手：“小心跑了针！他……大约不会吧。”
　　“哥，你会不会功夫？”陆曦锲而不舍。
　　“不会。”展琰低头敛眉。
　　“那你看过《三侠五义》没？”
　　展琰一愣，抬眼看着他：“三侠五义……怎么了？”
　　“三侠五义里也有个白玉堂，字泽琰，就是哥哥名字里的那个琰，你为什么叫展琰，咋不叫展昭？”陆曦兴奋起来：“要是叫展昭多好，那就齐活了。”
　　展琰听到陆曦说白玉堂的时候，就晃了神，思绪一下飘回了那个繁荣盛世。曾经刻意压下不去回想的种种瞬间涌入，走马灯般快速旋转交替，展琰只觉得整个病房都跟着旋转起来，仿佛有个鼓槌狠狠地擂着他的心，雷鸣般的鼓声在脑海中轰隆隆地来回翻滚。抖着唇嗫喏着吐出早已融入骨血的两个字，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清：“泽琰……”
　　陆曦正在那里天马行空地开脑洞呢，忽见展琰惨白了脸，拧眉揪紧着胸口的病号服，浑身颤抖，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抬手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医生，救命。”
　　医生和护士还没到，白玉堂先到了。
　　恰逢月末，紧锣密鼓地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白玉堂琢磨着昨天见展琰除了憔悴点，情况也稳定了，医院也不是将养的地儿，早一天带他出来，回家好好养着，再喊上何佳琪和秦阳，一起回家过个热热闹闹的新年，再好不过。
　　心情愉悦地走到病房门口，就听陆曦抖着声音喊：“展哥，你怎么了？”心里咯噔一下，呼地推开房门，就见展琰紧紧攥着胸口，呼吸急促，浑身发抖。
　　“展琰！展琰！听到我说话么？”白玉堂疾步过去搂住他，才发现病号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展琰轻轻点了下头：“玉……堂……，对……不……起……”。
　　“什么？”白玉堂影绰绰听到他说了什么，却没听清，问了一句。
　　还没等展琰回答，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怎么了？”
　　白玉堂无助地看着医生：“医生，您快看看他。”
　　“这是怎么了？”医生程序化的询问。
　　“您看不出来么？”白玉堂不由火起，心说人都成这样了，还问。“他心脏不好，八成犯病了。”
　　“深呼吸，放轻松。”展琰的主治大夫看展琰的情形，也知道不是问诊的时候，得先让他平静下来。
　　“备得有常用药吗？”医生有点冤枉，所谓术业有专攻，他是呼吸内科的，心脏不好，他也不敢妄下诊断不是。
　　“没……关……系……”展琰咬着牙，尽量大声地回答。
　　几分钟后，疼痛逐渐平息下来，展琰缓缓地直起身，无力地靠进白玉堂怀里。
　　白玉堂帮展琰放平躺下，就见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被冷汗打湿的刘海一绺绺地贴在额头，还没平复的呼吸短而急促，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着，说不出的孱弱无助。细细给他盖好被子。
　　“今天血项检查都正常。这边可以办出院了。建议你们转去心脑血管科检查一下。”
　　“等他稳定一下，我就去办。”
　　医生带护士离开了。
　　“玉堂，等陆曦妈妈过来再去办吧。”刚经历了一场锥心之痛，话是说连贯了，但开口时嘴唇都是抖的。
　　“你先别说话，歇会儿，都什么样了，还有心思管别人。”白玉堂嗔他一句，用热水湿了毛巾给他擦脸。
　　接到白玉堂消息的秦阳，带着何佳琪赶过来时，展琰正睡着。
　　“怎么回事？”展琰差到极点的脸色深深刺痛了秦阳的神经。
　　“嘘……刚睡着。”白玉堂小声说。“我来时他突然心痛得厉害，这科室搞不定，我说带他去做心脏检查，说什么都不同意。喊你们来帮忙劝劝他。”
　　“不想去就不去吧，该查的项目都查过了，医生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阳轻叹口气：“阿琰要强，不想被当做病人对待。我们以后留心就是了。”
　　“怎么？他还经常犯病？”白玉堂有点惊诧。
　　“经常谈不上，上次犯病是今年春上。对了，就是佳琪她们在一中组织国学讲座那一次。”
　　以为已经被遗忘掉的曾经，原来依旧清晰地留在原地。白玉堂的思绪一下就飘回到了和展琰的初次见面，那也是他对秦阳心存芥蒂的源头。他当时龌龊地以为展琰和秦阳之间有什么不光彩的关系，之后便处处瞧他们不顺眼，甚至恶语相向。因为何佳琪的关系，秦阳与他冰释前嫌，还以为这一页就这么揭过去了，却不曾料到，当没有探究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示在眼前的时候，他的自以为是竟是如此不堪。白玉堂忽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里里外外生疼生疼的。
　　陆曦今天的药已经输完，恹恹地靠在床上看书，八成也没看到心里去，手里捧着书，眼神却在展琰和白玉堂身上游移。在秦阳去办出院手续时，白玉堂嘱咐何佳琪守着展琰，他冲陆曦勾勾手指，去到门外。
　　陆曦跟出来，白玉堂直截了当：“陆曦，展琰是怎么回事？”白玉堂之所以问陆曦，纯粹是为了知道原因，好在以后避免类似事件重演，
　　展琰突然发病，陆曦着实被吓了一跳，只当是因为自己太聒噪吵到他引起的，不由心里惶惶，嗫喏道：“白哥，对不起，我还当展哥跟我一样就是流感呢，要知道会这样，说啥我也不打扰他休息。”
　　白玉堂有点诧异，合着展琰发病跟陆曦还有关系？狠狠剜了他一眼，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跟展哥聊天，本来也挺好的，不知道为啥突然就那样了。”
　　“你跟他聊什么？”
　　“聊三侠五义啊，白哥，你看啊，三侠五义里锦毛鼠叫白玉堂，南侠叫展昭。而你叫白玉堂，展哥叫展琰，白玉堂的字里也有琰字，叫泽琰。哥，你说这得多巧的缘分。”一提起三侠五义，陆曦又生龙活虎起来，一口气呜啦呜啦说个没完：“如果锦毛鼠对南侠能像白哥对展哥那样，他俩一定是能托付后背的好搭档。”
　　白玉堂晃了神，满脑子都是陆曦那句“白玉堂的字里也有琰字，叫泽琰。”然后，他想起来在齐正宏店里，展琰抓着他的肩头说：“泽琰，泽琰，我找你找得好苦！”。在宜良的医院的那场梦里，展琰温柔又哀伤，他说：“如果你真的这么不待见我，大可不必勉强自己。”他说：“有时候有些玩笑对有些人是开不得的。”路灯下，他那声长叹：“泽琰啊”。
　　白玉堂完全想不出他和泽琰有什么关系，但陆曦今天的话让他把前前后后这些事串到一起，明明白白昭示着展琰喊的泽琰就是冲他来的。难道是看小说走火入魔了？
　　白玉堂不放心刚出院的展琰一个人在家，把他带回了家，却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能撵着他早早睡了。
　　第二天一早，展琰没有醒来的迹象，白玉堂听他呼吸均匀，探了探他的温度，也没有再烧起来，放下心来，想着许是还没有完全恢复。留了张字条后出了门。
　　转到第七家书店的时候，终于买到了本《三侠五义》，看完之后，白玉堂凌乱了：“我是谁？”

作者有话说

　　终于找回了账号密码，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