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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宫闱惊变 ...

  •   皇帝赵祯病重的消息,如同最沉重的阴云,骤然笼罩了整个汴京城。宫门紧闭,御医日夜值守,朝会暂停,所有政务皆由两府(中书、枢密院)及几位重臣合议处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和不安。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病重,意味着皇位继承这个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被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虽然太子赵曙早已确立,但皇帝多年无子,体弱多病,太子之位并非稳如泰山。暗地里的觊觎者和投机者,从未停止过活动。

      如今,皇帝骤然病危,各方势力立刻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蠢蠢欲动,暗中串联,试探风向。

      巨大的政治风暴即将来临,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将作监内,原本忙碌喧嚣的工坊,也仿佛被这沉重的气氛所感染,变得异常安静。工匠们说话都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茫然和忧虑。皇权更迭,往往伴随着朝堂清洗和人事动荡,他们这些底层工匠,虽远离权力中心,却也难免受到波及。

      赵楷的心情更是沉重到了极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处境的微妙和危险。他并非通过正统科举或军功晋升,而是凭借“奇技淫巧”得到皇帝赏识,才得以立足。他的靠山,看似是曹玮和曹皇后,但归根结底,是皇帝赵祯那一点“姑且试之”的开明和好奇。

      一旦皇帝驾崩,新君即位,他的地位将变得极其脆弱。太子赵曙对他印象不深,且性格仁弱,能否继续庇护他?曹皇后和曹玮在新朝的影响力能保持多少?而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保守派官员(如王貺及其背后势力),必然会趁此机会,群起而攻之,将他彻底清除!

      他的“标准化”、他的“奇巧器械”,在太平盛世或可被视为“有用之技”,但在权力交接的敏感时刻,极易被重新包装成“蛊惑先帝、靡费国帑、败坏祖制”的罪证!

      科技树在权力的风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郎君……外面……外面传言很多……”孙主事面色惨白地跑来,声音发颤,“说……说陛下怕是……还说……说有人要清算‘幸进之徒’……”

      赵楷摆摆手,无力地打断他:“我知道了。吩咐下去,工坊一切照旧,谨言慎行,不得妄议朝政,不得与外人交接。”

      “是……是……”孙主事惶恐地退下。

      赵楷独自坐在值房里,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这个时代,个人的努力和才华,在至高无上的皇权和政治倾轧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和无力。他辛苦培育的科技树,其生死存亡,竟系于深宫中那位病危老人一念之间,以及后续残酷的权力博弈结果。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数日后,坏消息接连传来。

      首先是一些御史开始上疏,内容虽未直接点名,但含沙射影地批评“近年以来,工巧之风渐盛,有司靡费钱粮,制无用之器,惑圣听而违祖制”,要求新君即位后,“清厘朝政,黜退佞幸,还淳朴之本”。

      这几乎是公开的进攻信号!

      紧接着,工部那边突然加大了“督导”力度,派来的官员态度越发倨傲,对将作监的账目、物料、生产记录吹毛求疵,百般刁难,明显是在搜集“罪证”。

      王貺更是称病不出,显然是在暗中布局,等待致命一击的时机。

      山雨欲来风满楼。

      曹玮那边也传来消息,让他“万事谨慎,静待其变”,语气凝重,显然压力巨大。

      就连狄明月也偷偷跑来,一脸焦急地告诉他,她叔父狄青也被卷入立储风波,有人质疑其兵权过重,需加制约,府上气氛紧张,让她少来将作监,以免惹祸上身。

      赵楷感到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个不断缩小的囚笼里,四周都是冰冷的墙壁和窥伺的眼睛,无处可逃。

      他被迫停止了所有“敏感”的研究项目。医械作坊减产,“永固炉”只进行常规热处理,精密量具的研发完全中止,甚至连“标准化”的推广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抓住“变更祖制”的把柄。

      工坊里,刚刚焕发出的生机和活力,迅速消散,重新变得死气沉沉。工匠们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科技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寒冬”,枝叶凋零,生机黯淡。

      就在这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皇帝赵祯的病情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但依旧危重,无法理政。朝政由曹皇后、宰相文彦博、枢密使富弼等重臣勉力维持,太子赵曙监国,但威望不足,难以服众。

      各方势力的博弈进入了白热化。关于立储的流言蜚语更加猖獗,甚至出现了不利于太子的言论。

      一天深夜,赵楷正在值房枯坐,忽然接到曹玮的秘密召见。

      他心中一凛,立刻跟随来人,从侧门进入枢密院。

      曹玮的书房内灯火昏暗,只有他一人,面色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

      “赵楷,坐。”曹玮声音低沉。

      “大人,可是有……”赵楷紧张地问。

      曹玮摆摆手,打断他:“陛下病体稍安,然局势依旧凶险。有人欲借机生事,清除异己,你……恐是其目标之一。”

      赵楷心脏猛地一缩:“下官……下官该当如何?”

      曹玮沉默片刻,缓缓道:“树大招风。你近年所为,虽于国有功,然亦触怒甚多。新君若立,根基未稳,恐难回护于你。为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赵楷不解。

      “嗯。”曹玮点点头,“主动上疏,自请辞去将作监丞之职,外放一闲散州郡,暂避风头。如此,或可消弭攻讦,保全自身,以待将来。”

      “什么?!辞官外放?!”赵楷如遭雷击,猛地站起来,“大人!这……这如何使得?将作监诸事刚有起色,‘标准化’尚未推广,南征砲械还需改进,医械之事方兴未艾……下官……下官岂能一走了之?!”

      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难道就要这样轻易放弃?!

      曹玮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语气冰冷:“痴儿!时至今日,尚存此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性命不保,何谈抱负?眼下非是争一时长短之时,乃是求生之时!离了汴京,离了这是非之地,你或还有一线生机。若留在此处,一旦有变,雷霆之下,皆为齑粉!届时,非但你性命难保,恐累及家人,连曹某……亦难回护!”

      赵楷浑身冰凉,跌坐回椅中。他明白了,曹玮这是在告诉他,局势已经险恶到了极点,连曹玮自己都可能受到牵连,无法保证他的安全。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巨大的痛苦和不甘涌上心头。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歪楼”科技树,在绝对的政治力量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需要以这种屈辱的方式逃离来保全。

      “下官……明白了。”赵楷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感,“谢大人……保全之恩。”

      曹玮叹了口气,语气稍缓:“非是弃你。此乃权宜之计。我已为你谋一外任,乃京西南路房州团练副使,闲散官职,远离汴京,可保无虞。待风头过去,新君坐稳,未必没有起复之日。”

      房州团练副使?一个无所事事的武散官?这几乎等于流放了。

      赵楷心中苦涩,却只能叩首:“下官……遵命。”

      “去吧。奏疏我已替你拟好,你照抄一份,明日递上。切记,言辞务必恭顺谦卑,自陈才疏学浅,不堪重任,乞骸骨归乡。”曹玮递过一份早已写好的奏稿。

      赵楷接过那薄薄的几张纸,感觉重如千钧。这上面写下的,是他梦想的墓志铭。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枢密院,回到将作监。他没有去工坊,而是独自一人走进了那座被封存的秘密实验室。

      实验室里,那些熟悉的炉具、量具、图纸、样品……此刻在他眼中,都蒙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这里曾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如今却要成为诀别的场所。

      他抚摸着那台“永固炉”冰冷的炉壁,看着墙上那些画满数据和图形的木板,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

      “标准化”、“精度”、“效率”……这些他为之奋斗的理念,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终究只是一场空吗?

      科技的火种,终究无法穿透这厚重的历史迷雾吗?

      他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直到天色微明。

      他最终拿起笔,颤抖着,一字一句地抄写了那份辞官奏疏。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剜他的心。

      第二天,奏疏递上,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显然,曹玮早已打点好一切。

      数日后,旨意下达:准奏。着赵楷卸任将作监丞,授房州团练副使,即日离京赴任。

      消息传出,将作监内一片哗然。工匠们震惊、不解、惋惜,甚至恐慌。孙主事老泪纵横,铁蛋嚎啕大哭,鲁小鱼咬着嘴唇,拳头紧握,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

      王貺等人则弹冠相庆,喜形于色。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终于被拔除了!

      离京前夜,赵楷将孙主事、鲁小鱼、铁蛋等核心人员叫到值房。

      “我走之后,将作监……恐有变故。”赵楷声音平静,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尔等务必谨言慎行,恪尽职守,保住‘标准化’生产之根本。尤以弩机、砲械为要,此乃军国重器,无人敢轻废。其余……皆可暂弃,保全自身为上。”

      “郎君!您不能走啊!”铁蛋哭道。

      “先生……”鲁小鱼声音哽咽。

      孙主事叹息道:“先生放心,老朽……尽力维持。”

      赵楷点点头,取出一些最重要的研究笔记和核心图纸,交给鲁小鱼:“小鱼,这些……你收好。若有机会……或许……唉,藏好便是。”

      他又对铁蛋说:“铁蛋,照顾好小鱼,保护好工坊。”

      交代完毕,他挥挥手,让他们离去,独自一人承受这最后的孤寂。

      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一辆简陋的马车停在将作监门外。赵楷没有多少行李,只有几箱书籍和随身物品。

      没有送行的队伍,没有喧哗的仪式。只有孙主事、鲁小鱼、铁蛋等寥寥数人,红着眼眶,默默相送。

      狄明月得知消息,策马狂奔而来,却被狄府家将强行拦住,只能远远望着,泪流满面。

      赵楷最后看了一眼将作监那熟悉的门匾,心中百感交集。他在这里倾注了无数心血,经历了无数磨难,也曾绽放出短暂的光华。如今,一切成空。

      他登上马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座曾承载他梦想与挣扎的官署,驶向未知的、灰暗的未来。

      科技树,似乎就此夭折。

      然而,就在马车驶出汴京城门,踏上南下官道的那一刻,赵楷透过车窗,看着远处天地交接的地平线,眼中那团几乎熄灭的火焰,却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房州……

      团练副使……

      闲散官职……

      远离是非……

      这真的是绝路吗?还是……换一种环境,换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要那颗追求“改变”的种子还在,科技树的根,就未必真的死去。

      也许,寒冬之后,会是新的春天?

      马车颠簸,载着失意的宗室子和他不死的梦想,消失在南方苍茫的烟雨之中。

      汴京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而新的篇章,或许正在远方,悄然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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