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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异梦,凌虚 ...

  •   黄铜兽炉里焚着上好香木,飘出一丝丝清雅沁人的味道。信王斜斜倚在榻上,惬意地伸平了双腿。两名貌美使女正恭恭敬敬伺候着,一个正端着刚煮好的清茶,另一个正用小木槌在信王腿上轻轻捶打按摩。

      信王伸手接下使女敬上来的茶盅,细细品了一口,抬眼瞧了跪在地下行礼的华服男子一眼,摆摆手让使女撤了香炉,换上新鲜瓜果。“平身吧,坐下说话便是。本王知你素喜水果熏殿,不爱这些焚烧之物,今日我倒是疏忽了。”

      “殿下言重,此香木倒无烟气,香味不似旁的香料那般媚俗,闻之心旷神怡,别有一番雅致。还是殿下知道香料的妙处,草民只能闻出果物甜香,乃大俗,比不得王爷情趣高雅。”王荼谢过信王,在边上一把红木椅中落座,气定神闲,一番恭维从他口中道出来竟不觉得是拍马,若他能藏住眼中两道利刃般的目光,神情能和顺些,那番冠冕堂皇的奉承倒像真心实意的夸赞。

      “王公子这番话倒好叫本王面红。这香木自南越进贡而来,名为轻鸿木。我这里还有好些剩余,你若喜欢,送你些便是。”说罢搁下手中的茶盅,打发两个使女去挑几块轻鸿备下,赠与王荼。见那两个女子走远了,这才坐起身,微微颔首,示意王荼开口。

      王荼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呈给信王,压低声音说道:“自连君淮去追赶萧跃麟后,竟杳无音信,这萧跃麟至今不知死活,实在奇怪,此其一;那日处死萧氏家主与次子白凤,归来的刽子手信誓旦旦说萧白凤已然身死,在下为防万一派手下亲去密林查看,寻到这几名军士所指行刑之处,竟不见尸首,此其二;派去成安府查抄肃王府邸的军士来报,未寻到荣安郡主踪迹,此其三;广平镇有在下布的耳目,瞧见一男子身量极像萧白凤,身边还带了个女童,观其年龄与郡主相仿,此其四。”

      信王徐徐翻开那本折子,在矮几子上取支毛笔,沾些花青色正圈点着,听得王荼口中这一桩桩一件件,不由得皱眉,抬头盯着王荼。笔尖停在一处句子上,青色颜料渐渐地在白纸上洇出一个点,越漫越大。信王冷冷哼了一声,将折子掷在榻上,语气中已有了些微不快:“养这帮孬种何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萧跃麟、萧白凤兄弟两个生死不明,那萧家的老头子总死了吧?”

      “回禀殿下,萧徵确实已死,尸首在顺安暴了整整七日,叫野狗和乌鸦咬的不成人形,连肠肚也被拖去吃了。”

      信王闻言,那看似文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老的死了便好,那两个小的见识浅,估计生不出什么事来。”

      “那几个奉命处死萧白凤的军士现押在顺安府大狱中,不过听赵知府说,这几人言‘白凤已死’时不像说谎,可还要再审?”

      “留着他们做甚,杀了便是。连君淮不归,就再派一队人马去寻萧跃麟,定要拿他的人头。”信王不耐烦地摆摆手,复又端起茶盅饮了一口。王荼讪笑道:“那长子萧跃麟在下见过,不过是个温吞的生意人,没甚出息。倒是二子白凤,为人刁钻刻薄,涉世虽不深,倒有好头脑好胆识。此人若还活着,可比萧跃麟麻烦百倍,不若先去寻他?”

      “萧白凤定是要死的,萧跃麟也别想活。要除,就除干净。”

      “哈哈,信王殿下倒真不留情面。当年毒杀婉贵太妃一事,萧徵自然是脱不了干系,与殿下有瓜葛的也只有肃王和萧徵等人,何苦与他们的子嗣过不去。”

      “王公子这是训斥本王?可你不也下手狠辣,就因为萧白凤一句无忌童言,便找上本王,毛遂自荐主动请缨,要灭他全家?”观王荼脸色一凛,信王又得意了几分,懒懒地躺回榻上,撑腮笑道:“本王这糊涂脑子。萧白凤哪里是童言,分明句句是大实话,也难怪你会恼。”

      那王荼平日教养甚好,近日得信王宠信,越发得有些娇纵得意,今日头脑发热竟打趣起信王,还口快提了信王生母婉贵妃暴死一事,一顿贬损自然是逃不了的。这几句带刺的嘲笑像几把小刀一样扎在他心窝里,比杀了他还难受百倍,让王荼脸色愈加难看,嘴角微微抖动着,脸上肌肉也有些扭曲。他敛了不悦之色,起身深深叩拜一记,言道:“草民方才所言四事,在折子里具有翔实记录,殿下慢看。天色不早,草民告退了。”

      “慢着。”沉混男音在王荼头顶响起。他有些不解,却没有抬头。一片深紫的衣摆遮住了王荼的视线,腰上悬挂的繁杂玉饰轻轻摇晃,不时蹭着王荼的鬓发。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抚过王荼的发顶,并不如何用力,却压得王荼有些气闷。“方才失言我不计较,往后休要再提贵妃之事。本王爱你不驯的性子,也爱你的才,但再不驯也得认主子,懂吗?”

      “谨遵王爷教诲,草民知错了。”

      “若再有下次,本王不介意把你那点事抖得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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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行思起了个大早,把玉桃儿唤起来,亲自照顾她穿衣梳洗。无奈顾行思手笨,桃儿的两条小辫儿怎么也梳不好,不是一高一低就是一粗一细,末了只得在她头顶打了条马尾辫子,牢牢地用发带束得了。这幅打扮虽不及从前俏皮,却有些江湖儿女的侠气,比起寻常人家那些娇滴滴的女娃儿另有一番可爱。领着她用过早饭,便将她抱上马背,两人一同出镇子去了。

      桃儿乖乖巧巧地靠在顾行思怀里,她从未像前日那般骑那么久的马,屁股大腿不免有些酸痛,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忙伸手抓紧了鞍子。小丫头忽地想起了什么,扬起嫩桃子一样透着粉的小脸悄悄地问顾行思:“大哥哥,昨儿我跟你说的那事,你可有数了?”见顾行思有些不解,又说道:“就是让你去找我三叔的事儿。像这样乱找一通,实在没个头绪,不如咱们去投奔我三叔叔。他手下多,知道的也多,说不定有我哥的消息。”看到萧白凤神色犹豫,又补了一句:“你要是怕麻烦,我可以隐藏身份,只说是你妹子,不叫我三叔瞧见。”

      “万万不成!我最烦的就是官家,有权有势的人向来蛇鼠一窝,你五叔不是好人,你三叔未必就干净。”听见桃儿这个“建议”,顾行思立马反驳,提起信王更是心里窝火。若不是他,萧家二位公子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倒是桃儿,听见顾行思把自己三王叔一并骂了,有些愤愤不平,仰着一张小脸,怒气冲冲地说:“我三叔最清正了,才不是坏人!不许你这么说他!”小丫头一双大眼睛里汪着泪,声音不免有些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顾行思这才知道不好,玉桃儿本是金枝玉叶,是叫众人捧着长大的,世上极少有人敢忤逆这位肃王爷的掌上明珠。今儿她发脾气事小,引来恶人事大,那才是真要命。无论怎样,先把这位太岁哄好了再说,想到这里连忙捂住桃儿的嘴,小声在她耳边说道:“祖宗,小声些,你三叔是个好人,是顾大哥口无遮拦,给你赔不是了。我帮你买些零食甜甜嘴巴可好?”说着便驱马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子走去。

      谁知这丫头脾气这么大,抽抽噎噎地哭着,张口就咬在顾行思的大拇指上,尖尖的小虎牙嵌进肉里,不一会儿就见了血。顾行思疼得后背冒冷汗,勉强挤出一个古怪的笑脸,跟那小贩买了一串最大的塞进玉桃儿手心。无奈这丫头依旧死咬着不松口,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来,闷声委屈道:“你说官家的蛇鼠一窝,岂不是把我也骂了去,我几时对不起你过?”

      顾行思听了这声抱怨,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他怎么就忘了这丫头也是皇族血脉?他笨嘴拙舌地轻声安慰道歉,丫头偏不肯听,两条小腿乱踢乱蹬,结果后脚跟蹬在了马肚子上,那马便迈开四蹄在路上小跑起来,险些踩着几个过路的。这时候偏偏有个道士从街边酒肆里出来,吓得顾行思将马缰紧紧拉住,无奈为时已晚,眼看那道士就要被马撞翻在地。谁知那年轻道士低喝一声,出掌击在马的胸脯上,登时便将这八尺来高的畜生挡了下来。

      顾行思这才松了一口气,掰开桃儿的牙口跃下马冲那道士作了个揖:“方才惊了道长,实在对不住,我……”话未说完,顾行思的衣领就叫那道士一把揪住。只见这道士两道修长眉毛都竖了起来,恶狠狠地质问道:“你就是那个人伢子?”顾行思被问得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不知所措。道士是个急脾气,见顾行思没搭腔,拂尘指着马背上的玉桃儿,质问道:“近来广平镇时有孩童叫人拐了去,说,这女娃娃是不是你拐走的?!”

      “她、她是在下的小妹,不是拐来的,我可不是人伢子!”

      “是不是人伢子,岂是你说了算的!贫道盯了你一路,你方才分明捂住了娃娃的口鼻,那女娃娃又哭又闹还咬你,哪家兄妹像你们这般!”道士扭头对着桃儿高声说:“小妹子别怕,他若就是将你拐去那人,你直说便可,贫道替你将这恶棍收拾了。”

      事发突然,桃儿也惊得目瞪口呆,愣愣地坐在马背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道人见状更是笃信眼前这人就是拐走童儿的恶人,出拳就直取顾行思面门。顾行思想都没想,向后弯腰,将将躲过那狠辣的一拳,向后趔趄几步,勉强站定。“道长!那真的是我妹子!”

      道士眯眼上下打量玉桃儿一番,又瞧了瞧顾行思,冷笑一声,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齿:“那为何你们毫无相似之处?那女娃生的水灵讨喜,衣着虽破旧却面带贵相,你倒是一身的下流猥琐,贼眉鼠眼的,如何敢称自己是那小女施主的兄长?”

      顾行思苦笑一声。自己自小父母双亡、无人照料不假,吃百家饭长到五六岁,干瘦得如柴火棍一样,叫萧家家主捡去之后虽算不上娇养,却也没受过委屈。这几日忙着赶路不曾好好打理,自己若梳洗整齐,相貌、身量、武功虽不敢在那百十个剑士里称第一,总也掉不出前十。

      今儿倒叫这个道士骂作贼眉鼠眼了……

      刚刚躲得仓促,背后的清风剑险些就滑脱下来,顾行思随手将肩上的带子紧了紧,谁知这么个小动作,那道士也要找茬。瞧见清风剑裹着厚厚的布条,道士脸上更添几分凶相,指着那柄剑厉声问道:“这把宝剑哪里来的,为何包裹得如此严实,有甚见不得人?”顾行思忙将清风剑牢牢护住了,后退几步道:“这宝剑是家传之物,非偷非抢,只是……只是家父遗训,这剑锋不能见光见血,否则……否则就不认我这个儿子!”顾行思心里暗暗叫苦,他本来不擅长撒谎,如今为了脱身只好胡诌,总不能说肩上的宝剑就是名震江北的清风吧?

      这道士人长得白白净净,配上他滚着青边的雪白道袍,更添仙风道骨;岂料这丹鹤一样的修道之人,双目射出的精光好似剔骨尖刀一般,看了让人胆寒。只见他将腰中长剑徐徐出鞘,簌地将剑尖指向顾行思喉头,冽声道:“阁下若不是寻常人伢子,那便是嗜血的鬼了。将我紫玉金隆剑还来!”话音未落,仗剑便刺。顾行思大惊,下意识地想解下清风剑抵挡,唯恐暴露身份,又怕划伤了剑鞘,只得空手应对。那道人剑势既有玄门飘逸,又带着一股凌厉剑气,利刃虽并不曾近过顾行思的身,剑风倒在顾行思脸上胳膊上划出好几个破口。顾行思用不得兵刃,那道士也没就此让他,招招直取要害,辗转腾挪,将顾行思越逼越紧,束剑的肩带好几次都险些叫他划断。

      二人在街上大打出手,惊得路人们纷纷绕道。两人因不愿伤及无辜,皆收了真气,打了没一顿饭工夫就都累得气喘吁吁。道士心知顾行思武功不错,但比自己尚显不足,若硬碰硬的话他决计讨不到便宜。可见顾行思同自己一样,为了不波及旁人而未用内力,不免有些惊讶,只觉这人似乎宅心仁厚不像奸恶。只怪他背上那柄剑实在蹊跷,形制跟紫玉又极为相似。难道这盗剑之人真的不是他?

      道士收剑站定,刚要开口说话,小腿冷不丁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回头一看,竟是玉桃儿这小女娃。丫头红着两只眼睛,一把抓住了道士握剑的胳膊:“你这臭牛鼻子,好端端地欺负我家哥哥,没羞没臊!”

      这次轮到道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唯恐剑锋割伤了女娃娃,道士连忙将长剑收进鞘内,蹲下身问桃儿:“刚刚的话是不是这男人教你说的?他可曾虐待逼迫过你?”“他才没有歪待我,”桃儿抹了抹哭红的眼睛,“谁告诉你兄妹一定要容貌相似了,哥哥长得像爹爹,我长得像妈妈,有甚不对!谁又告诉你妹妹不能哭闹不能咬哥哥,我们兄妹打架,还要你这个外人来管不成!”

      “桃儿,别没大没小的。”顾行思抹了抹脸上的血痕,把玉桃儿从那道士身边拉开。他摘下清风剑,将厚厚的布条揭开一角,递给那道士验看。“道长不妨瞧瞧我这把剑上的纹样,若真跟你说的‘紫玉’一样,我立马把头割下来给你。”道士将信将疑接过清风,顺着布条缝隙往里一看,果然不是紫玉金隆,这才知道错怪了好人,忙捏个道诀躬身赔礼:“无量太乙天尊。小道鲁莽,得罪了小哥和小妹子,还望海涵。”

      顾行思忙说客气,道士余光一瞥,瞧见玉桃儿一直躲在顾行思身后撅着嘴臭自己,不怒反笑,走过去揪揪丫头的马尾辫子:“你这牙尖的小妹,好生厉害。老道错怪了你大哥,午饭我请,权当赔礼道歉如何?”顾行思刚要推辞,却被那道士抬手制止了。“少侠不必客气,贫道自知理亏,何况快到晌午了,看二位似乎是远道而来,还不曾用过午饭吧?贫道做东,权当给二位接风洗尘。”

      事到如今也不好推辞,何况这两天也没让桃儿吃些适口的饭菜,趁这个机会让她补补身体也好,顾行思便爽快地答应下来。“少侠果然响快!贫道道号霜阳,凌虚派第十四代弟子,师从文正真人。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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