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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弑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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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端着饭碗,看着明显有些神游天外的孙祎,他那漂亮的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反而平添了几分诱人的气息。
那辣条简直像个女妖精,把他魂儿都勾走了。
孙祎瞥了她一眼,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一直在这个世界上,说不定就对这种东西不好奇了,可这不是中间缺了一千二百年的见识嘛!再说了,是谁买给我吃的?不是你吗!”
好嘛,倒成了她的错了。
陈悦齐一时语塞,默默地把饭吃完,站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孙祎却一把摁住她的手腕:“我来洗吧。”
陈悦齐一脸茫然。
之前在石泉村,碗大多都是张青羽洗,偶尔她也会洗,但从来没见过孙祎动手。这是吃辣条把任督二脉吃通了?
得,他要洗就让他洗吧!
陈悦齐也不客气,直接把碗筷塞给他。
孙祎把碗盘收拾进厨房,压根没碰水龙头,只是随意地朝碗盘挥了挥手,上面的油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光洁如新。
洗碗对于他这种神仙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收拾完,折返回书房时,陈悦齐刚好铺开一张宣纸,捏着毛笔,准备练几个字静静心。
孙祎立马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书桌旁边,主动给她研墨,一副乖巧期待的模样。
陈悦齐瞥了他一眼,他手上忙着研磨,眼睛却眼巴巴地盯着她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憋着笑,清了清嗓子,装作没看见他那渴望的小眼神,捏笔蘸墨,开始在纸上挥毫。
孙祎看她的眼神更加炙热了。
“那什么,”陈悦齐捏着毛笔,故意拖长了声音,“是不是……又想吃辣条了?”
她真是受不了他这种无声的、带着点哀求的眼神了!
孙祎立刻连连点头,两眼放光地看着她,像只等待投喂的大型犬。
陈悦齐把毛笔搁在笔架上,忍俊不禁地从兜里摸出一张红色的钞票:“拿去吧,省着点吃。”
孙祎接过钱,二话不说,转身就兴冲冲地离开了老宅。
看着他匆忙甚至带着点雀跃的背影,陈悦齐终于没憋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下方,一捆用老旧麻绳扎起来的信纸,突兀地落入了她的视野。
她弯腰仔细一看,发现书桌下面堆着一摞书,而那些信纸,就随意地放在书堆的最上面。
陈悦齐好奇地把整摞书都抽了出来,手指有些迟疑地扯开那已经有些脆弱的麻绳。
细长的绳结一松,一沓信件顿时散落一地。
信封上的发件地址各不相同,但收件地址却是一致的。
寄件人是陈明——她的父亲,而收件人,是她的母亲。
对照着时间,陈悦齐翻到了最早的一封信,这是她两岁后,父亲写给母亲的信,牛皮纸信封经历了十八年的时光,泛着陈旧腐朽的气味。
陈悦齐清楚地记得,她被绑架事件之后,母亲就和父亲离婚了,断绝了往来。既然这样,为什么还会有这些书信?
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封信,里面是钢笔写就的娟秀字迹,时间将纸张侵蚀得薄如蝉翼,连上面的墨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陈悦齐依稀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我很担心……我想去看看你……你现在在哪儿?告诉我地址好不好?让我去见见你……」
地址?陈悦齐仔细一想,那个时候母亲在外地,应该没收到这封信吧?
打开第二封信:
「我最近常常梦见你,梦见你仍是一头长发,笑吟吟地站在我身边,告诉我你愿意嫁给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真好……」
第三封信的语气陡然一变,不再文艺伤感,字里行间甚至能看出写信人的气恼和不解:
「我对曾经做过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并且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两年过去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第四封信的内容,让陈悦齐的手指瞬间冰凉:
「我们从少年相伴至今,十数年感情……我不是不爱我的孩子,我只是更爱你……早知生下她会让她来这世上受苦,更连累得你身体不好,我情愿不要这个孩子,只和你清净相守一生……」
陈悦齐只觉得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又干又疼,视线迅速被汹涌的泪水浸湿、模糊,拿着信纸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给父亲回信,这些信里的内容长达好几页,字字句句,几乎要将那无尽的思念与爱意溢出纸面。
第五封信的内容变得无比简短,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赌气:
「我要结婚了,如你所愿。」
只有寥寥几个字,却重如千钧。
从第六封信开始,他不再直白地倾诉爱意,转而用一种近乎朋友的语气,说着些家长里短、日常琐事,仿佛这样就能掩饰那未曾熄灭的情感:
「昨日拜访了一位师父,旁人都说他德高望重。我一见才知,此人徒有虚名,无能无为,只在乎虚无的高位。但我却从他那里知晓了一件事——唯有身居高位,才能为你做得更多。」
「盼回信。」
此后的每一封信的结尾,都固执地带着这三个字:盼回信。
一封封的信,堆积成了道不尽的想念与无法弥补的遗憾。
最后一封信,是两年前寄出的:
「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我终于找到了那位能人。你尽可以放心了。我会带着我儿子离开这里,离得远远的,绝不让他影响到小齐分毫。」
「我深爱你,此生不渝,来世亦然。」
信的尾端,附上了一个地址,是那位所谓“高僧”的住址。
这封信的结尾,没有了那熟悉的“盼回信”。
因为那时,母亲已经生命垂危,再也无法阅读任何信件了。
……
孙祎心满意足地揣着新买的辣条赶回来时,老宅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他心中莫名一紧,快步走到书房门口。
只见陈悦齐跪在地上,跪坐在散落一地的书籍和泛黄信纸中央,那些单薄的纸张仿佛将她纤瘦的身影衬得更加渺小、脆弱,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将她连同这些往事一起吹散,消失无踪。
他连忙走过去,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轻轻抚上她的肩膀,低声唤道:“阿齐……”
陈悦齐呆滞地转过脸,一双漂亮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如同破碎的湖泊,捏着信纸的手颤抖得厉害:
“我记得……那年母亲病重,我已经预感到她快要离开我了,我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她一天天在我眼前变得苍白、衰弱,更害怕亲眼看着她停止呼吸……我就找了个借口,偷偷跑到深圳去找我爸。”
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没有问他借钱……因为我知道,妈妈她……救不了了,我只是想让他回来,回来见妈妈最后一面,我也以为……我也以为他早就不要妈妈了,不爱她了……”
孙祎从她手中拿过那封被泪水浸湿的信,看清信上的内容时,想起了熊中康曾说过,陈悦齐的父母这些年来,其实一直在暗中寻找能保住她灵魂的方法。
这说明,她的父亲并非不爱她,或许,他也只是一个被命运和更强大的力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可怜人。
他轻轻拭去她不断涌出的眼泪,“你看,许多事情……或许都只是误会,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陈悦齐难过地低下头,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我不明白……他明明那么爱妈妈……为什么当年……为什么当年,他就站在病房外面,只有一步之遥,却连进去看妈妈最后一眼都不愿意?为什么啊……”
孙祎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难忍,他只能把她用力地搂进怀里,给予她一个微不足道的依靠,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陈悦齐柔软的发丝,在她耳边轻声低语:
“我们所看到的,往往只是眼睛反馈给心灵的表面现象,他既然深爱着你的母亲,那么他当时那么做……背后一定有着难以言说的苦衷和不得已的理由。”
陈悦齐的脑子一片混乱,像塞满了一团湿透的棉絮,沉重又理不清头绪。
那些泛黄信件上的字句,父亲痛苦而矛盾的倾诉,母亲沉默的离世,以及自己莫名背负的命运……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最好不相知,便可不相思,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孙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拿起那封始终未拆开的信,递到陈悦齐面前,“这里还有一封没寄出去的信,你还没看。”
陈悦齐脸上泪痕未干,从孙祎怀中转过脸。
信封上的字迹,她认得,是母亲的笔迹。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陈悦齐接过那封信,手指微微颤抖。
孙祎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尖拭去残留的泪珠,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人性不同,做出的选择自然也不同,有人拼尽全力,只想此生不留遗憾;有人则选择最好不相见,免得徒增烦恼与无望的思念,你还记得李思意和沈承洲吗?他们选择的便是后者。”
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我虽不见你,但知你于世,望你一切安好,哪怕余生只能活在思念里,也甘之如饴。”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陈悦齐怔怔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东西,更何况是人性衍生出的情爱,能爱得长久,已是上佳,”孙祎继续轻声安抚,“往事就不要再执着地去想了,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跟他聊聊天。因为这是你目前唯一可以不留遗憾的事情了。”
他清澈的眼眸中盛满了化不开的温柔与怜惜,那目光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陈悦齐的心脏。
她依言站起身,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最底部,找到了那个几乎从未拨通过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的忙音每响一声,都让人异常焦灼,她无意识地捏着那封没有寄出去的信,脆弱的纸张被她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许久,电话才被接通。
那边传来一个慵懒又带着几分倦怠的年轻男声:“喂,姐姐?”
怎么是陈裕泽?
陈悦齐疑惑地把手机拿远,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号码,明明是父亲的号码。
“怎么是你接电话?爸爸呢?”陈悦齐的声音冷了下去。
对方在电话那头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讥讽道:“你怎么突然想起给他打电话了?爸爸最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也知道,中国和巴西有好几个小时的时差,他现在正睡着呢。”
“什么病?很严重吗?”陈悦齐担忧地问。
光线极暗的房间里,陈裕泽暗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散发着妖冶的光,他将手中把玩的水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目光投向房间深处。
几条体型硕大的恶犬正在角落里啃咬着什么,寂静的空间里,撕咬咀嚼□□、啃食骨骼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后,那个被啃噬的、奄奄一息的人,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口中发出模糊而痛苦的呜咽声。
啊,还真是个硬骨头呢,明明都快被啃光了,听见自己女儿的声音,居然还能喘上口气。
陈裕泽歪着脑袋,邪魅俊朗的脸上满是讥讽和残忍,“也不算很严重,就是感冒发烧而已,你也知道现在全球疫情嘛,爸爸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从前。你对爸爸的这份‘关心’,我会替你转达的,只不过……”他拖长了语调,带着恶意,“他对你的态度,不用我说,你自己也明白,不是吗?”
陈悦齐沉默了。
是的,爸爸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恰如那封信中所写:我不是不爱我的孩子,我只是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