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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一群王八蛋 ...

  •   整个病房里只剩下老人绝望而压抑的啼哭声。

      孙祎沉默了良久,“陈悦齐现在就在外面,但她不能进来与你相见,因为你的寿元……尽了。”

      话音刚落,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一阵刺耳尖锐的警报声!

      代表生命迹象的波浪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熊中康看着病床上那个面色迅速变得青灰、失去生息的自己,眼中的亡者浊气反而褪去,变得异常清明。

      孙祎继续说道:“你没有资格受我超度,你会重回地府,继续受轮回转世之苦。你,可认?”

      熊中康发出了一声解脱般的长叹,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释怀:“历七苦,尝百味,方不负来此人间一遭。”

      孙祎站起身,金色的瞳孔里无悲无喜:“医生很快就会过来,我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你呢?还有什么需要我带给你儿子或者……外孙女的吗?”

      熊中康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平静:“对于我的儿子,我尽到了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我的儿子,将来也会尽到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我唯一亏欠的,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我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小齐能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开心快乐地活着,走上正常人的道路,结婚生子,与爱人白头偕老……这是我身为长辈,能给予后辈……最诚挚、也是最微不足道的祝福了。”

      孙祎听完,不再多言,准备离去。

      “上仙!”熊中康忽然用尽最后气力叫住他,眼中满是乞求,“请您……接受我们一家人最后的恳求!求您……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小齐的魂魄!哪怕……哪怕只是让她能入轮回转世……”

      孙祎的脚步顿在原地,他抬眸,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窗帘,看到窗外那个焦急等待的、纤细的身影。

      陈悦齐和这世上很多可怜人一样,但她唯一比他们幸运的是遇见了孙祎。而这,恰恰也是她所有不幸的根源。

      高不成,低不就。或许,对她而言,能忘却前尘,重入轮回,逍遥一世,才是最好的结局。

      耗此生以尽七苦,悲万古方入浮屠。

      “我答应你,”孙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也答应她母亲。”

      他眼中的金色缓缓褪去,变回深邃的墨色,长发也缩短化为利落的黑发,他收敛起周身那高高在上的神性,以最接近凡人的样貌,许下了诺言:

      “神明之誓,天地为证。”

      病房外,陈悦齐等了许久,始终不见孙祎出来,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突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神情凝重地冲了过来,一把推开病房门冲了进去。

      门开的一刹那,陈悦齐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刺耳揪心、象征着生命终结的心电监护仪长鸣。

      她的外公……去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和外公说上一句话,甚至没能最后看他一眼……怎么会这样?

      陈悦齐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要往病房里冲,手腕却猛地被一股力量拉住。

      孙祎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她身后。

      她猛然回头,蓄满泪水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那眼神让孙祎心头一紧,他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紧紧抱住,声音低沉而微颤:“别去……他已经走了。”

      一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陈悦齐将脸深深埋进孙祎的胸膛,肩膀微微抖动,明明早就做好了外公终将离去的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仍感到一种大厦将倾、无可挽回的无力。

      血脉相连的感召,在那一瞬间,彻底断了。

      “你们是病人家属吗?”一个小护士拿着份文件急匆匆走过来,语气程式化,“病人抢救无效,我们已经尽力了,如果是直系亲属,请在这份死亡通知书上签个字。”

      孙祎看了一眼护士手中的纸,低声回应:“我们是家属,但不是直系亲属。我马上打电话让舅舅过来。”

      他用陈悦齐的手机给熊翔打了个电话。

      熊翔带着妻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陈悦齐面无表情地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上,温润的眉眼泛着红,浮在苍白的脸颊上,格外惹人心疼,她茫然地看着舅舅舅母忙碌地办理各种手续,仿佛一个局外人。

      孙祎修长的手指轻轻擦过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别太伤心了……他是笑着走的。”

      陈悦齐机械地眨了下眼睛,望着孙祎俊美却带着忧色的脸,沙哑地问:“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孙祎收回手,难道要把那残酷的真相全部告诉她吗?他不知道那会引发什么后果,他也不敢去赌。

      他深吸一口气,将语气放得愈发轻柔:“他说,他身为人父,亏欠了自己的女儿,这些年因为生病,身为长辈,也没有给予你应有的关爱和慈爱,他还说……他给你写了一份婚书,盼你有朝一日能觅得佳婿,相夫教子,白头偕老,但他尊重你对婚姻的所有意见,这张婚书,只是他身为长辈,能给予后辈的最诚挚的祝福。”

      陈悦齐听完,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

      孙祎心疼不已,连忙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好了,不哭了,等这些事情忙完,我们把那张婚书找出来,送到月老祠去,让他老人家给你们赐福,好不好?”

      “嗯嗯。”陈悦齐用力点头,用手背抹掉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按部就班地处理后事。

      逝者的最后一程,由子女操持,带着对亡者的追思与孝义的周全,小殓、报丧、奔丧、停灵、守灵、大殓、出殡、下葬……一切都严格按照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进行,很快,牌位也请了上来,供奉在灵前。

      一个人走完生老病死,寿终正寝之时,所求的不过是后人的香火供奉与铭记,这便是生命的圆满。

      下葬那天,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仿佛也在默默哀悼,缅怀又一个逝去的灵魂。

      他们穿着白色的孝服,沉默地走在墓园里。

      春天的微风夹杂着松柏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一排排形式各异的墓碑静默地矗立在山腰上,熊翔穿着粗麻孝服,执着引魂幡在棺椁前引路,唢呐呜咽的哀乐与低低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漫天飘洒的纸钱紧随其后,场面庄重而森严。

      这个小地方尚未完全普及火化,遗体得以完整土葬。

      陈悦齐作为外孙女,属于外戚,只需参加葬礼并守孝七日,她在外公的新坟前恭敬地拜过,便退到了一旁站着,而孙祎,则完完全全是个外人,静立在她身侧。

      纸钱与各种纸扎的金山银山、童男童女被投入火中,明亮的火焰跳跃着,将绵绵的雨丝都蒸腾成了朦胧的水汽。

      “你说……我们烧的这些东西,下面的人真的能收到吗?”陈悦齐望着烧得正旺的火焰,眼神有些空洞。

      孙祎侧头看她:“你是想起你母亲了?”

      陈悦齐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她去世后,我也给她烧了好多东西,什么都烧了……生怕她在下面不够用,怕她冻着,怕她饿着,怕她受了委屈……”

      孙祎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宽慰道:“能收到的,地府也有鬼市,也有城池,很多排不上投胎号的鬼就住在那里,那边的管理制度或许比人间更严格,刑罚也更残酷,但有一点好处,就是不用再经历人间的生老病死与疾苦。”

      陈悦齐松了口气,随即又叹了口气:“那就好……我悄悄告诉你啊,我的书法,最早还是我外公教的呢。”

      “哦?”孙祎略显惊讶地看着她。

      陈悦齐望着那跳动的火焰,眼神飘向了远方,“外公退休前是位老师,颇受敬重,我在外公身边待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也就是暑假,会住在乡下的祖宅里,他教我读书,写字,写大字……”

      她还记得那些夏天的清晨,屋前的池塘开满了荷花,一推开门,清新的荷香便扑面而来,外公会让她拎着一个小水桶在岸边走着,自己则下了水,赤脚踩在淤泥里,摘下一捧又一捧新鲜的莲蓬和莲花。

      偶尔外公在荷塘中走得远了,陈悦齐便会担心他陷进泥里,焦急地唤他,没喊几声,他就会笑呵呵地拨开层层叠叠的翠绿荷叶,将一大捧饱满的莲蓬递到她面前,直到将她手中的小水桶装得满满的。

      “人的童年很长,回忆也是好坏参半,但回头望去,能想起来的,大多是一些幸福快乐的片段,”陈悦齐望着不远处那座新垒起的坟茔,葬礼的仪式还在肃穆地进行着,“那个短暂的暑假,填满了我几乎整个童年的温暖记忆……可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会为我摘莲子的老头了,这个小老头,在我的记忆里,彻底变成了一捧黄土……”

      她的声音很轻,透过她温柔而哀伤的侧脸,孙祎仿佛看见了一个明媚活泼的小女孩,正执笔在宣纸上认真地写下一个个大字,或是抱着一捧娇艳的荷花,蹦蹦跳跳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那该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无忧无虑的陈悦齐。

      如果没有太初,没有他,或者说陈悦齐没有诞生在这个被诅咒的家族,她是不是也能像那样,像个最普通的正常人一样,平安喜乐地过完一生?

      “你想回去看看吗?”孙祎突然开口问道。

      心里划过一抹酸涩,十七岁那年,母亲去世,陈悦齐将她葬回了老家,那时的乡下,早已和她记忆中的童年景象相去甚远,从那以后,她就很少再回去了。

      就在这时,熊翔处理完那边的事务,走了过来,对陈悦齐说:“小齐,刚好你这次回来一趟,要不要顺便回家给你妈妈上炷香?去看看她吧。”

      陈悦齐还没来得及开口,孙祎就抢先说道:“可以,我也很想去祭拜一下小齐的母亲,只是有件事……老先生临终前,有没有给小齐留下过什么东西?比如……一张婚书?”

      “没有啊。”舅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得有些复杂和警惕,她突然插嘴,显然是怕陈悦齐这次回来,是来分那笔数额不小的拆迁款的。

      熊翔瞪了她一眼,大约明白孙祎指的是什么,他把孙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话。

      陈悦齐瞥了他俩一眼,懒得过去偷听,只是默默地看着外公的墓碑。

      熊翔把孙祎拉到角落,脸上带着歉疚和艰难的神色,低声道:“您……您不会就是父亲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位……神仙吧?”

      孙祎一时语塞。

      好嘛,熊中康果然什么事都跟他这个宝贝儿子说了!

      熊翔一脸愧色,声音艰涩:“我也想……求求上仙,和父亲一样……小齐虽然名义上养在我家,但从小就住校,父亲病重后,我们对她的关照也确实少了些……更何况,我们家,确实亏欠她母亲,也亏欠她……”

      “打住!打住!”孙祎连忙抬手打断他,他实在不想听这些虚伪的抒情,这些对熊翔而言或许是感动自我的忏悔,对陈悦齐来说,却是字字诛心,是凌迟在骨的刀!“这件事,你父亲全都告诉你了?你知道多少?是不是从他让你老婆把第一个孩子打掉的时候,你就全知道了?”

      熊翔沉默了半晌,沉重地点了点头。

      孙祎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气得他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了这么多年,见惯了人心鬼蜮,世态炎凉,可从未见过往自己亲人身上捅刀子,还捅得如此理所当然,事后还摆出一副无奈嘴脸的!

      这他妈都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一群王八蛋!

      “我懒得跟你们废话!”孙祎强压着怒火,声音冰冷,“你爸留给陈悦齐的婚书在哪儿?我们拿了东西就走!你们和陈悦齐那点可怜的亲戚关系,我管不着!但有一件事,除非陈悦齐主动,否则,你们谁也不许再去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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