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救救阿齐 ...
-
孙祎点了点头,这件事他记得。
“当年有个算命先生跟我妈说,她这辈子只会有一个孩子,未知男女,妈妈怀我的时候,做B超检验胎儿性别是违法的,在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情况下,我出生了,”陈悦齐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我爸爸想要个儿子,所以他就想把我丢掉,为他的儿子腾位置……我两岁的时候,他背着我妈把我扔出门,我走丢了,然后就被人绑架了。”
“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丢掉你呢?两个孩子不能养吗?”孙祎想不通。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为了发泄他的愤怒吧。”陈悦齐无所谓的摊开手。
孙祎惊愕地微微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片土地自古便有重男轻女的陋习,将女性视为附属品和生育工具。
但他重返这个世界后,也看到了许多积极的变化,包括女性意识的觉醒和权益的保护,这说明人类的思想在进步。
只是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国度,荣耀与负累并存,根植于骨血中的陈旧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革除。
而那些生活在时代过渡期的人们,往往承受着更多的挣扎和痛苦。
“在我看来,无论男女,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孙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有句老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如果孩子的诞生在他们眼中只是为了完成繁衍的任务,那与野兽何异?甚至不如那些懂得舐犊情深的畜生,如果连一碗水都端不平,那所谓的亲情,就更不值一提了。”
他其实还想说更多,但东方文化中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本就复杂微妙,许多父母只一味强调恩情与孝道,却闭口不谈爱与尊重,这往往只会让亲情变得更加淡薄和脆弱。
恩情,尚且可报。唯有爱,才能圆满。
陈悦齐满是心酸与无奈地轻哼一声:“你说说那些重男轻女的人,家里是有皇位要继承吗?俗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又能给予孩子什么?除了痛苦和贫穷,还有什么?你知道吗,我和徐北光名下的基金会,每年接收的被遗弃的女婴,能占到总数的五分之三。”
孙祎的目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人们的思想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需要时间和教化,有很多女性在这种环境下成长,最终选择了顺从,接受了社会强加给她们的框架,但你不一样,小齐。你是我见过的,非常优秀、非常坚韧的女性。”
他眸底映着河水的微光,熠熠生辉,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肯定。
第二天一早,空气里还带着清晨的凉意,陈悦齐和孙祎便来到了医院。
舅舅和舅妈原本想一同前来,但陈悦齐以想和外公单独待一会儿为由,婉拒了他们。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走廊里。
护士领着他们来到顶层的重症监护室外,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里面各种精密仪器环绕着的病床。
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布满皱纹的脸上扣着氧气面罩,形容枯槁,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
生命的气息正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
“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孙祎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对陈悦齐说道。
陈悦齐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在这里看也一样。”
孙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隔离门,闪身而入,没给陈悦齐任何追问的机会。
看着空荡荡的身侧和病房内被孙祎悄然拉上的窗帘,陈悦齐愣住了,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
病房内,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是唯一的声响。
孙祎走到床边,看着这位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他合上眼,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芒,轻轻对着老人吹了一口气,随后手指微勾。
一道淡薄得几乎透明的灵魂虚影,从老人孱弱的身体上缓缓浮起,茫然地站在孙祎面前。
孙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灵魂似乎还以为自己正昏迷在病床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睛,一睁眼,他仿佛受到惊吓般,猛地向后一缩,跌坐回病床上,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一副虚弱不堪、惊魂未定的模样。
孙祎并不催促,只是转身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熊中康喘了好几口气,混沌的目光才终于聚焦,看清了坐在椅上的少年。
当他的目光触及少年那璀璨的金发和那双非人的金色瞳孔时,老人眼中的浑浊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清明取代!
他等待了太久,终于等到了!
“您来了……您终于来了!”熊中康激动得声音颤抖,他竟然从床上滑落,直接跪倒在地,苍老枯瘦的手卑微地抓住孙祎的裤脚,老泪纵横,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昨夜听闻的陈悦齐的过往,孙祎对这老头更生不出半分好感,更何况眼前这老人的年岁与他相比,不过是弹指一瞬,他微微侧身,避开老人的触碰,声音冷淡:“你寿元将尽,是在等我吧?”
熊中康佝偻着身躯跪在地上,仰起头,颤声问道:“上仙……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孙祎淡金色的瞳孔没有丝毫波澜,语气平淡无波:“猜出来了,生活在云梦一带的芈姓熊氏,两千年前楚国的王族后裔,不过时过境迁,你不会现在还要跟我摆老牌贵族的架子吧?”
活到当下这个时代的人,谁祖上不是非富即贵?
熊中康长长地叹了口气,摇着头,满脸都是复杂的感慨:“这是荣耀……也是沉重的负担啊。”
他开始细细诉说一段距今两千多年的往事,这段秘辛,还是先祖通过托梦告诉他的——
公元前225年,秦军铁蹄踏破鄢郢,楚军败退,此地的贵族为避祸患,举家东迁,途中遭遇敌军截杀,危在旦夕之际,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凭空出现,她手持木杖,挥手间便将来犯之敌尽数斩杀。
先祖对那女子一见倾心,当即立下誓言,承诺终有一日会报答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后人。
凡夫俗子钦慕仙女,再正常不过。
诺言的兑现来得很快。
那女子并非凡人,她在地府犯下滔天大罪,被判分形,但因其身份尊贵,分形只是走个过场,她终将通过轮回转世重临人间。
孙祎听得胃里一阵翻腾,强压下嫌恶,那红衣女子是蚩尤后人,传闻中倾国倾城,是三界少有的美人,当年蚩尤率领的九黎族眼见战败在即,就打起了太初的主意,结果得到太初的时候,蚩尤已经兵败逐鹿。
太初和那女人的元神绑定了,一直都没能分割,她即便转世,也会带上太初。
联想到给陈悦齐算命的时候,发现她的过去和未来是空白的,像是被人刻意隐去了。
隐藏太初的气息他能理解,可是藏起陈悦齐的命数,那就有掩人耳目之嫌了。
难不成……陈悦齐是那女人的转世?成了兑现诺言的器具?
好烦!
没感应到太初倒也罢了,倘若陈悦齐要真是那女人的转世,那就更难办了!
孙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久久说不出话来。
熊中康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哀求:“上仙,求求您了,救救小齐吧!她妈妈为了救她,三步一叩首,跪了三千级台阶,才求得一位高僧下山,试图保住她的魂魄……可凡人之力,终究是杯水车薪啊!那高僧毕竟不是真佛,他比不了您!”
“保住魂魄?”孙祎低喃一句,若真如此人所说,当年这女人被判分形,她的魂魄当然是四散的,当然需要保住魂魄。
熊中康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小齐是无辜的!当初仙子的转世选中我们这一代时,先祖就说我的儿女都只会有一个孩子,而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会是女孩……”
“你儿子?!”孙祎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陈悦齐的舅舅……不是你领养的,是你亲儿子?!就为了保住你们那可笑的家族血脉,你让他出嗣!让他冒充养子!”
果然如陈悦齐所说,她母亲是个可怜人。
熊中康大约是横下心,要将所有真相和盘托出,以求孙祎怜悯——
当年,陈悦齐的母亲和舅妈几乎同时怀孕,舅妈怀孕在前,万一她生下的是女儿,那这个孩子就会作为转世的容器,他们家也会就此绝后……
于是,这位外公狠下心来,逼迫舅妈将已经成形的胎儿打掉了。
同时,他又让陈悦齐的母亲提前催产,生下了孩子——
果然是个女孩,一个完美的、承载转世灵魂的容器。
“你没有告诉你女儿真相,也没有告诉你女婿,你瞒着所有人!”孙祎的声音因愤怒而压抑得极低,“如果不是因为你的隐瞒,陈悦齐小时候不会被父亲厌弃,更不会被绑架……她本可以有一个正常的人生!”
孙祎越说,声音越小。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以及自己带来的太初,才是这一切悲剧最原始的根源!
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孙祎头疼得厉害,他合上眼帘,用力捏了捏鼻梁,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听陈悦齐说过,她母亲在她十七岁时就去世了,其中是否有隐情?”
“这个我也不知,不知怎的,我女儿只要离小齐近一点,身体就会越来越糟糕……”熊中康痛苦地摇了摇头,老泪纵横,“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况……小齐的妈妈只有在远离她的时候,病情才会稍微好转一些……这也导致她们母女二人,永远无法像寻常人家那样,享受天伦之乐……”
孙祎眉头紧锁。
碧灵珠虽然能遮掩太初的气息,可是两者冲突,只要靠近彼此,弱势方就会身弱多病,重则丧命。
当初,追随蚩尤的刑天被砍下头颅,常羊山神压制住了刑天的头颅,后来常羊山神和刑天头颅一齐被炼化成了碧灵珠,除了能遮掩太初的气息,还蕴含着极强的力量,此物被蚩尤一方的山神一族占为己有,可是碧灵珠的反噬力度极强,历经了好几代都没能成功驾驭,更没放弃。
不过依照陈悦齐母亲的情况,还有她去世之后太初的消息泄露,引得外人觊觎,她很有可能是碧灵珠的转世,可是,风族贪婪,他们怎么可能放弃碧灵珠?
一茬一茬的事,秘密太多了,熊中康毕竟只是个凡人,很多事他也只是一知半解,道听途说,看来,要弄清这件事的真相,必须亲自去查验陈悦齐母亲的坟茔了。
“你刚刚说,陈悦齐的母亲跪了三千台阶,才请来一位得道高僧,到最后仍是徒劳无功?”孙祎追问,“那位高僧,如今还在世吗?”
熊中康艰难地开口:“那位高僧……当年对我女儿信誓旦旦,说能保住小齐的魂魄,可请回家后不久,不知为何,高僧竟突然圆寂了……也不知到底成功了没有,高僧离世后没多久,我女儿……我女儿她也跟着去了……”他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她生前曾拉着我的手说,爸爸呀,我不恨你……”
那场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熊中康跪直了身子,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疼,用尽力气继续说道:“她说,我和陈明后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齐……可我们终究是凡人,能力有限,等我死后,若是小齐有幸……有幸能遇见神仙,请父亲你帮帮我,帮我求求那位神仙,救救我苦命的女儿……”
说到此处,熊中康再也抑制不住,泣不成声,佝偻单薄的身躯在冰冷的病房地面上瑟瑟发抖,如同风中残烛,“我对不起我女儿,欠了她一辈子……也对不起小齐,没有尽到一个做外公的责任……没有给予她应有的慈爱……可是我们……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