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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泽披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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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陈悦齐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忽然轻声问道:“李思意和沈承洲如果成神了,起码还能在天上见一面,不成神的话,明明同在一处,却要在漫长的时间里苦熬相思,这又是何苦呢?”
孙祎歪着头瞅了她一眼,金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神并非没有七情六欲,只是他们心中的爱,多为大爱,泽披苍生,他们更懂得克制私欲,漠视小我,这是神明的职责所在,也是一种优势,若他们俩真成了神,往后虽能常常见面,却要因天规而压抑内心的感情,恐怕会更加痛苦,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彼此知晓心意,坦然活着,默默相守。”
“好可怜,”陈悦齐感慨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惆怅,“看上去是相望相守,却终究无法真正在一起。”
客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略显荒凉的小镇车站停稳。
陈悦齐和孙祎提着行李下了车,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故乡气息。
孙祎环顾四周,看着街道上寥寥无几的行人,每个人都戴着口罩,行色匆匆,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这里怎么人这么少?比石泉村看着还冷清。”
陈悦齐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干净的口罩,自己熟练地戴上一個,又将另一个递给孙祎:“特殊情况,把口罩戴好,虽然说你是神仙,百毒不侵,但还是要入乡随俗。”
孙祎接过口罩,学着陈悦齐的样子戴上,遮住了大半张俊朗非凡的脸庞,只留下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依旧惹人注目。
舅舅家离车站并不远,步行片刻便到。
他们停在一栋老旧居民楼前,墙面斑驳,霉点滋生的青苔顽强地附着在砖缝间,却遮不住墙上那个用鲜红油漆刷写的巨大字眼——
拆!
这个字孙祎在网络上见过,在当今社会,它往往意味着“富”!
孙祎守在两个行李箱旁边,看着陈悦齐上前敲门。
二楼的住户大多已经搬走,只剩下舅舅家门口还摆着一个破旧的鞋柜和一些杂物,透着一种拮据却仍在认真生活的气息。
陈悦齐敲了半天门,里面却毫无动静。
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转身下楼,对孙祎说:“没人,我们去楼下等一会儿吧。”
楼下有棵老槐树,树下放着几个石凳,常有些老人在这里下棋聊天,陈悦齐径直走过去坐下,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划着。
“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孙祎在她身旁坐下,建议道。
陈悦齐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懒得打,我小时候经常这样,回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我就在楼下等到天黑。”
“那个时候……你没有钥匙吗?”孙祎有些诧异。
陈悦齐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配一把钥匙要两块呢,哪里值得专门给我一把?再说了,我对他们而言,始终是个外人,”她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我先订好晚上住的酒店,我们再等半小时,要是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就直接去酒店。”
孙祎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陈悦齐身上有太多他不知道的故事,他不想贸然触及她的伤痛。
陈悦齐刚订好酒店,一个身影就匆匆从巷口拐了进来。
“哟!这不是小齐吗?”女人声音尖细,带着夸张的惊喜,“哎呦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现在虽然开春了,但天气还凉,坐在外面冻着了可怎么办?”
女人约莫四五十岁,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几道细纹爬在眼角眉梢,一双眉毛细长,倒还留存着几分年轻时的风韵。
她是陈悦齐的舅妈。
她嘴上说着关切的话,笑容满面,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陈悦齐和旁边的行李,最后落在孙祎身上。
孙祎立刻看向陈悦齐,却见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得像一杯白水,仿佛没听到那些热情的问候。
舅妈见她这般反应,也不觉得尴尬,转而对着孙祎笑吟吟地说:“这位是?小齐,你这次把男朋友也带回来了?真是一表人才!”
孙祎目不转睛地看着陈悦齐,用眼神询问着她的意思。
陈悦齐直接无视了他询问的目光,仿佛早就料到舅妈会这么说,她淡然一笑,语气疏离地解释:“您误会了,这位是我同事,刚跟我一起结束支教工作,听说外公病重,就想一起来探望一下,外公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舅妈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愁苦取代,她拉着陈悦齐一边往楼上走,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先前在养老院住着,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刚解除封城没两天,养老院就打电话来说爸爸突发脑溢血,送到医院抢救去了,人是救回来了,但情况很不乐观,医院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
这些话像沉重的石头投入陈悦齐心湖,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外公一直在等待,等待见她最后一面。
“那我现在就去医院看看他吧。”陈悦齐在楼梯口停下脚步,语气坚决。
“你刚坐了两三天的车,都没好好休息一下呢!先回家吃个饭,明天再去也不迟,”舅妈连忙劝阻,又看向孙祎,热情地帮他拎起一个行李箱,“小伙子,一起来家里吃个便饭吧!本来以为你昨天就能到,你舅舅还特意去买了好多菜,可惜你没赶上,不过正好,今天是周末,你弟弟也要放学回来了。”
陈悦齐抿了抿唇,没再坚持,默认了舅妈的安排。
推开老旧的防盗门,一股实木家具混合着油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舅妈把行李箱放在门后,招呼着两人进屋。
沙发上铺着方便清洗的针织防尘罩,那台笨重的老式电视机上也盖着钩花盖布,壁柜里摆着一些普通的杯子和廉价的瓷娃娃,处处透着陈旧,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透着一种市井的温馨。
孙祎莫名想起了陈悦齐在江城那个小出租屋,虽然狭小,却同样有着生活的气息。
“你看什么呢?”陈悦齐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孙祎回过神,低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里挺有生活气息的。”
这话让陈悦齐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孙祎接过水杯,似乎还没完全回神,想也没想就隔着口罩往嘴边送,水立刻浸湿了口罩,顺着下巴滑落到衣领上。
“噗——”陈悦齐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到他耳后,熟练地帮他把口罩摘下来,“这种情况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你得慢慢习惯才行。”
孙祎没说话,只是默默喝了一口水,掩饰自己的窘迫。
“呦,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呐!有对象了吗?”舅妈端着一個果盘走过来,里面放着些普通的苹果和橘子,目光热切地在孙祎脸上打转。
“没有。”孙祎如实回答,下意识地看了陈悦齐一眼。
眼见陈悦齐和舅舅家的关系微妙,但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孙祎只得硬着头皮,陪着舅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不一会儿,舅舅熊翔和表弟也回来了。
小小的两居室里顿时挤了五个人,气氛虽然看似热闹,却总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尴尬和拥挤。
熊翔问了陈悦齐一些近况,学业如何,生活怎样,正当陈悦齐简单回应时,舅妈立刻插话,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儿子最近成绩有多好,拿了什么奖,话里话外又试探着问陈悦齐能不能再“捐”些钱,走走关系,让她儿子以后也能进江大读书。
陈悦齐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
孙祎见情况不对,立刻打圆场,笑着说孩子成绩这么优秀,凭自己本事考个更好的大学也不成问题,何必让人在背后说闲话呢?
熊翔闻言,立刻瞪了老婆一眼,示意她赶紧去做饭。
陈悦齐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我在外面的饭店订了位置,大家一起去吃吧。”
舅妈一听,立刻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年仅十二三岁的表弟听说能下馆子,更是高兴得欢呼起来。
五个人走在去饭店的路上,陈悦齐刻意落后几步,不愿意和舅舅舅妈并肩,小表弟倒是很黏她,围在她身边问东问西,眼里满是崇拜。
这可苦了孙祎,被舅舅舅妈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听着那些家长里短的唠叨和打探。
看着冷漠疏离的陈悦齐,熊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怕孙祎这个“外人”觉得自家人情淡薄,便和他解释说,陈悦齐从上幼儿园就开始住校,性格难免有些孤僻,让他们别介意。
性格孤僻?
孙祎想起自己刚从天庭回来时,翻看陈悦齐和张青羽那些言辞激烈、充满活力的聊天记录,哪有一点孤僻的样子?
这一家人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微妙。
尤其是一个还在读大学的外甥女,竟然被舅妈理所当然地要求“捐钱”走关系?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亲戚?
然而,接下来饭桌上发生的事,才真正让孙祎感到错愕和无奈。
整个席间,陈悦齐几乎不怎么主动说话,对于舅舅舅妈的问话,也只是简短地回答一两个字,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关系冷到了冰点,孙祎只好不断地找话题,试图缓和这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
聊到饭后要去医院看望外公时,熊翔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
陈悦齐心里一阵烦躁,直接放下筷子,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不是外公还有其他情况?你们没告诉我?”
“也不是什么大事,”熊翔搓着手,无奈地说,“就是现在疫情管控严,医院对探视规定得很死,我们平时也只能隔着玻璃看看他,到时候你去了,估计……估计也说不上话。”
陈悦齐夹了一筷子清炒时蔬,语气平静无波:“没事,就算能进去,他这个病也没法跟我多说什麽,我就隔着玻璃看他一眼,尽了心意,全了孝道就行了。”
孙祎听完这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沉默地咽了回去。
晚饭后,陈悦齐直接带着孙祎回了酒店。
酒店位于市中心,距离舅舅家有些距离,好在城市不大。
时间尚早,她带着孙祎在浕水河边散步,河岸两旁的路灯有序亮起,昏黄的光晕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宛如散落的星辰。
陈悦齐看了一眼身旁神色复杂的孙祎,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和他们的关系搞得这么僵?你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嘛,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她的直白反而让孙祎松了口气:“我只是不太理解,即使关系再一般,连表面上的和睦都不愿意维持一下吗?”
陈悦齐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沉暗的河流,路灯微弱的光芒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却让她的神情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她淡淡地开口,声音融入潺潺的水声:“其实,这个舅舅不是我亲舅舅,是我外公领养的,他领养这个孩子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后继有人。”
“就因为不是血亲,所以才这样?”孙祎垂眸看着她,金色的瞳孔在夜色中微微发亮。
陈悦齐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嘲讽:“不仅仅是这样,他是我外公的养子,可我外公对他,比对亲生女儿还好,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舅舅,却很少关心我妈,我妈就是在那种重男轻女的环境下长大的……和我一样,我知道那种委屈和难受是什么滋味。”
她转过头,看向孙祎,眼神平静却冰冷:“我从小就不在妈妈身边,虽然名义上寄养在他们家,但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可即使如此,经济上,我妈妈也从未亏欠过他们一分一毫。”
孙祎沉默地听着,夜色掩盖了他眼底的情绪。
“我讨厌的不是舅舅这个人,也不是我外公,”陈悦齐继续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只是讨厌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观念,我告诉过你,我小时候被绑架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