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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你抱抱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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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更想知道颜凯的近况,想知道他是否还与幕后黑手有所牵连。
这么久过去了,她很难相信颜凯会真的改邪归正。
二人一路行至仙主峰下。
上次那场激斗让山体震动剧烈,进入山洞的路径已被坍塌的巨石彻底封死,草木倒折,凌乱地悬挂在陡峭的崖壁上。
既然是祭祀缅怀,也不必非要进入山洞,在外心意到了便可。
陈悦齐从背包里取出李思意细心准备的祭祀用品,将香烛、果品一件件摆好,孙祎则静立一旁,默默看着。
两根白色蜡烛被点燃,昏黄的火苗在风中轻轻摇曳。
陈悦齐又拿出厚厚一叠黄纸,投入火盆中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的脸庞,与金色的阳光交融在一起,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
纸钱烧尽,化作灰蝶随风散去。
陈悦齐站起身,凝望着前方的仙主峰,巍峨的山峰耸入云霄,陡峭的崖壁无声诉说着险峻与不可攀登,其间生长的植物却异常茂盛,显现出顽强的生命力。
然而,孙祎并未感受到壮丽山河的豪迈之情。
反之,这里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埋葬了无数道长拯救苍生的梦想,埋葬了石泉村曾经险恶的人性,也埋葬了李思意与沈承洲的青春……
仿佛是心照不宣,陈悦齐与孙祎对视了一眼,两人相对无言,却同时整肃衣冠,拱手弯腰,对着苍茫的仙主峰深深鞠了一躬。
不为别的,只为告慰那些枉死在这山间的无数生灵。
立春过后,天气渐暖。
村民们照例开始弯腰下水田劳作,但碍于疫情严峻,人人戴着口罩,不敢聚集攀谈,只默默耕耘。
走在稻田边的田埂上,四周弥漫着新鲜泥土的芬芳。
这段时间的封控,让人类活动大幅减少,大自然得以喘息,立春一到,漫山遍野的植物迫不及待地吐露新芽,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盎然绿意。
在学校闲居了两个月,乡村生活的新鲜感也逐渐褪去。
看着田间忙碌插秧的身影,陈悦齐忽然也兴起了劳作的心思,脱了鞋袜就要往水田里跳。
“学法术不见你如此上进,玩乐倒总是跑第一,”孙祎口中排喧着她,身体却无比诚实地挽起裤腿,跟着跳进了水田里。他抓起一把翠绿的水稻苗,冲田里的村民朗声道:“老乡,我们帮你吧!”
陈悦齐哭笑不得,将背包丢在田埂边,仔细卷起裤腿,也踩进了冰凉湿润的泥水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麻溜的,分我点儿秧苗。”
她的裤管卷得老高,白皙的小腿很快沾满了深色的淤泥。
“呵,还真是能入乡随俗。”孙祎笑着摇头,分给她一把秧苗。
陈悦齐学着村民的样子,弯腰俯身,将一株株秧苗插入泥中,一起一伏,动作虽略显生涩,却也有模有样。
西南山区的水稻产量虽不高,但品质极佳,大多都是村民自家食用,极少外卖,秧苗插下后,他们还会在稻田里放养鱼、虾、泥鳅等,形成一个微小而完整的生态链,彼此依存,相得益彰。
正插得兴起,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划破了田间的宁静。
孙祎和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陈悦齐面目扭曲地弯着腰,正用沾满泥浆的手拼命拍打着自己的右腿,她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坐在水田里。
“怎么了?”孙祎心中一紧,立刻迈着笨拙的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泥水快速走向她。
“蚂蟥!有蚂蟥啊!”陈悦齐闭着眼睛,声音带上了哭腔,使劲甩着腿,慌乱中,她一个没站稳,身子向后一仰,结结实实地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不就是一条蚂蟥嘛?至于吓成这样?”孙祎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只见一条拇指大小的水蛭正牢牢吸附在陈悦齐小腿白皙的皮肤上,个头不算巨大,但身上布满了暗色的花纹,吸饱了血的身体微微鼓胀,两侧的金色线条清晰可见,在那片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它的口器吸得极紧,若强行拉扯,只怕会断在里面,反而更麻烦。
孙祎便俯下身,轻轻吹了口气,一丝微不可察的金光掠过,那蚂蟥便自行脱落下来,留下一个环形的伤口,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再去看陈悦齐,她一双大眼睛死死瞪着天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委屈。
孙祎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家伙!
方才她在田里插秧,泥土裹着温水,包裹着脚趾,感觉还挺有趣,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迅速滑过,她以为是泥鳅,好奇地伸手去捞。
当指尖触碰到那软腻冰凉、如同注水气球般的触感时,陈悦齐才觉出不对劲。
低头一看,手中捏着的竟是一条不断扭动的蚂蟥!
她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冷汗涔涔而下,捏过蚂蟥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太恶心了!
这手不能要了,腿也不能要了!
脱落后才后知后觉地传来刺痛感,陈悦齐疼得直抽气,眼睛里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泪水。
孙祎看她这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好笑之余,更多是心疼。
旁边戴着遮阳帽的大妈连忙催促孙祎:“快带她回去处理一下!水蛭咬过的伤口不好止血,你们没下过田的年轻人没经验,冷不丁就被盯上了!”
孙祎二话不说,淌着泥水走上田埂,用自己的衣角替她简单擦拭了一下小腿上的泥污,随即打横将她抱起,快步朝学校走去。
他将她放在院子里的矮凳上,拧开水井旁的老式水龙头,用手捧着冰凉的井水,小心翼翼地淋洗着她腿上的伤口,水流不大,他蹲在地上,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异常。
井水冰凉刺骨,浇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紧缩的刺痛。
幸好孙祎的掌心是温暖的,他孙祎微垂着眼帘,浓密纤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漂亮,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
陈悦齐忽然想起,上一次这样近距离地待在他怀里,似乎还是在五合村的时候。
不知不觉间,短短半年,她和孙祎之间竟然已经积累了这么多共同的回忆。
“蚂蟥会分泌防止血液凝固的东西,”陈悦齐小声提醒,“再冲下去,我怕我没被咬死,先失血过多而亡了。”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孙祎关上水龙头,伸手轻轻捂住她腿上的伤口,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井水的冰凉,“有点冰,帮你捂一会儿。”
他抬起头,正对上陈悦齐复杂难辨的目光。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轻柔的呼吸,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陈悦齐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移开视线。
他是神啊……自己刚才都在想什么?此刻的动作和气氛,未免过于暧昧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柔声提醒:“好像……没怎么流血了……”
孙祎低下头,修长的手指从她腿上滑开。
白皙的皮肤上,那个环形的伤口果然已经止住了血,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陈悦齐正准备起身结束这尴尬的气氛,却忽然听见孙祎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你能不能……抱抱我?”
“啊?”陈悦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孙祎的声音依旧清澈,却似乎比平时低沉了几分,他伪装出的黑瞳不知何时已变回了最初纯粹的金色,用一种混合着询问与坚定、甚至带着些许脆弱的目光看着她。
这眼神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陈悦齐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她几乎没有思考,便顺从本心,张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脸埋进他带着清冽气息的颈窝里,因为没穿鞋,她的脚只能微微踮起,踩在他的膝盖上。
孙祎半蹲着,一手轻轻环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仍护着她的腿,他膝盖处的裤子早已被井水浸湿,但他浑然不觉。
就当作是感慨共同经历的风雨吧,陈悦齐在心里悻悻地想着,试图为自己异常的心跳找个理由,可孙祎身上那股独特的、清冽又温暖的气息充斥着她的鼻息,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紧密地依偎在一起,她听得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怎么都无法平复。
温暖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包裹着相拥的两人。
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和轻柔的风声,周遭如梦似幻的景色让人希望时间就此停驻。
其实,此情此景,更适合接吻。
孙祎漂亮的手轻轻搭在陈悦齐的腰间,怀中娇小却并不柔弱的身躯,给他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柔软而坚定,美好而安宁,仿佛漂泊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归宿。
就像那次从仙主峰归来,看到她在路口等候时,那种有人盼归的幸福感瞬间填满了胸腔;就像在医院里,在他茫然无措、自我怀疑时,也是陈悦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无条件信任他。
从诞生于世至今,两千多年了,从未有人如此对待过他,从未……
孙祎的手臂不自觉地缓缓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陈悦齐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并未挣扎,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沉醉,心跳快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正沉浸在这莫名的温情与悸动中,陈悦齐猛地推开孙祎,指着自己的腿欲哭无泪:“流出来了!我又流血了!”
心跳加速,促进了血液循环,刚刚止住血的伤口再次渗出了鲜红的血珠……
在穷乡僻壤被封闭了两个月,乡村生活的新鲜感终于彻底耗尽。
在漫长的期盼后,他们终于等来了封控解除的消息。
此时已是四月,草长莺飞,春意正浓。
李思意向江大汇报了支教老师的特殊情况后,陈悦齐和孙祎终于得以启程返回江城,当初来支教时,连同孙祎在内一共五人,如今……走的走,死的死……竟只剩下陈悦齐和孙祎两人。
原本,陈悦齐并不急着回江城,因为疫情,开学日期延期,具体时间尚未确定。
然而,昨天晚上她接到了舅舅熊翔打来的电话——
因阿尔兹海默症已久住医院的外公,前两天突发脑溢血,情况危急,已经住进了ICU,舅舅希望陈悦齐能尽快回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挂掉电话后,陈悦齐沉默了许久。
孙祎能感觉到她周身弥漫的低气压和犹豫,不由得有些好奇,难道陈悦齐和家里的关系,竟疏离至此吗?
最终,她还是决定提前回去。
收拾行李时,李思意也在一旁默默帮忙,却很少说话。
看着她沉默的背影,陈悦齐知道她心里难受,自己和孙祎这一走,石泉村就只剩下李思意孤身一人,新的支教老师恐怕要到下半年才会到来。
接下来的漫长时光,她又将陷入无望的等待之中。
“思意,”临行时,陈悦齐拉着李思意的手叮嘱,“如果这边出了什么事,一定要立刻给我打电话,想我了,也可以随时打给我,我这个号码不会换的。”
石泉村目前有两位未列仙班的地仙守护,表面看去一片祥和,但前路如何,谁又能预料?
李思意点点头,拉起乖巧的石铁,温柔地对陈悦齐说:“你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待在这里,守着这片地方,也守着……希望。”
石铁依依不舍地向他们道别:“陈老师,孙老师,再见!我会好好读书,长大以后一定做个好人!”
他们婉拒了村民们的送行,又和李思意低声说了几句告别的话,这才坐上离开的汽车。
回江城的路途漫长,需要好几天。
许多交通工具仍处于停运状态,他们只能乘坐长途客车。
陈悦齐从车窗探出身子,望着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的李思意和石铁的身影,清晨的薄雾中,村庄的炊烟缓缓升起,他们在破晓的晨光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安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