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ld Spring》西楼马夫

8、八

　　八

　　11月到来之后，日子就变得飞速。训练渐渐减少，坐板凳的机会逐日增多。因为毕业、分配、招生各种各样的事凑合在一起，抽空了黄/埔几乎所有的军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堂堂不知疲倦的思想总结课。
　　随手翻开记了厚厚一沓的笔记，觉得从开学到现在这是自己在黄/埔留下的唯一证明。除此之外，可以带走的还有一套灰蓝se的军装，一枚至今光亮的青天白日校徽，一条可以叠成标准正方体的棉被，以及出自廖禹初之手的一套精致的小型木雕。
　　可以带走的东西，当然还包括自己用了几个月的课本。王耀随手翻开马克思哲学，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是自己上课时听着记下来的。出自伊万之口的补充笔记。句句精明。
　　五脏六腑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情绪。王耀认为这是毕业气氛所致，会让人突如其来地伤感起来。
　　他在空无一人的集体宿舍里，坐在被收拾干净的床上，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马克思哲学。目光扫不到任何一个字，他只是漫无目的地翻阅着。身边放满了一摞从伊万那里搬来看的书，不知不觉间已经可以用两尺多高来形容。方才他把它们按顺序理好，用绳子捆住，决定今天送到他办公室去。
　　阳光透过玻璃窗直射进屋里，已经可以照到脚踝。王耀看了看表，四点半。他站起身，搬起那一摞书，走出宿舍。
　　伊万的办公室在校园的西边，离集体宿舍有一段路程。中途要绕过一个不大的花园，花园里自然是深秋景象，只有藤萝还坚守绿se，与之相伴的，还剩几朵没有凋谢的野茴香花。纯白se的花瓣像不透明的翅膀，随风浮动，根茎细长，好像随时都会飞起来。
　　王耀小心地绕过它们，生怕踩到一枝一叶。
　　□□办公楼很热闹，出出进进络绎不绝。王耀怀里抱着书，走在明亮的楼道里。要找到伊万的办公室并不难，苏/联□□办公的地方设在二楼，很显眼的地方。在楼下一指便很明了。
　　办公室门上班时间不会上锁，只是虚掩着，似乎有种不欢迎来访客人的意思。王耀走过去，腾不出手来敲，就用脚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伊万坐在办公桌后，与几个苏/联人谈笑风生。他把手支在椅背上，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王耀喊了一声报告然后走了进去。
　　他从一摞书后探出头来，看见伊万也用浅se的眸子盯着他，笑容还留在嘴边。
　　“有事啊，小耀。”伊万问道。
　　办公桌边的几个苏/联人结束话题，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开始各忙各的。王耀走到伊万桌前，把书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你先前借给我的。”王耀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现在搬来还你。”
　　“哦。”伊万应了一声。
　　还要说些什么呢。王耀揉完肩膀，两手空空不知放到什么位置。“那个，谢谢。”
　　“不用。”他微笑着，口吻淡淡。说罢起身把桌上的书搬到桌下。王耀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在搬动书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他不平稳的呼吸声。
　　“那我先走了。”王耀后退一步，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耀。”伊万不紧不慢地叫住他。
　　王耀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伊万走过来，眯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笑。王耀对这种笑容报以惊悚的反应。
　　伊万看了看整间办公室，确定没人关注他们后，他俯下身，把鼻子凑到王耀的领口处轻轻嗅了嗅。
　　“干什么？”王耀触电般地后退。
　　“用香水。”伊万的表情严肃下来，他的话还是那么简短并且一针见血，“你用香水，小耀。”
　　“哪有。”血液一下子涌满整张脸，王耀目光移向别处。
　　“毕业典礼是后天，今天就开始打扮了？”伊万笑起来。
　　“这在巴/黎很正常。”王耀直视他。然后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没那么浓啊应该。”
　　伊万又走近一些，深深嗅了嗅王耀身边的空气：“连我这样的鼻子都闻得到，如果有女生经过，你就等着被笑话吧。”
　　王耀不服气地看了看四周：“哪有女生这鬼地方。”他一回头就看见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苏青，怀里抱着几本书，正定睛望着他们，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很久之前就站在那儿了，伊万知道，但现在他才对她露出微笑。
　　苏青僵硬地点头回应，然后迅速走掉了。
　　王耀觉得奇怪，这跟以往大不一样。奇怪的不只是苏青异常的淡漠，还有伊万和苏青之间难以言状的某种默契。这种默契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尴尬得很。
　　彼此知晓对方的秘密。
　　那个秘密反复刺痛自己。
　　在面对伊万若无其事的微笑时，苏青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涉世未深。她根本无法像伊万那般从容。当那个秘密被说破之后，即使当事人什么也没听见，自己却再也无法若无其事地面对他。
　　后来王耀试探性地问起那天苏青询问伊万的结果，苏青支吾着说“不是王辉他说那些逗我们玩儿呢”搪塞过去。
　　望着王耀渐渐扬起的释然的笑容，心中无限酸楚。
　　王耀望着苏青离开，楼道里匆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下意识想追出去问问清楚，却被伊万一把抓住胳膊。
　　力道大得惊人。
　　“小耀。”伊万看着他露出微笑，“今天晚上请我到你家吃饭。”
　　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感到极不适应，王耀觉得别扭却挣不脱他的手。面对他不容置否的要求自己似乎无法拒绝。
　　“好……不就吃顿饭么。”王耀答应道，“你把手松开。”
　　伊万听话地收回手去，然后又说：“每次都是娜维拉做饭，这次换你款待我。”
　　王耀瞪大眼睛，然后摇头：“我哪会做饭，我做的饭能吃么……”
　　“我要吃你弄的蛋花。”伊万笑着打断他。
　　王耀定睛看了他一会儿，无奈妥协：“好吧，只要你觉得好吃。”
　　伊万一脸阴谋得逞般的微笑，笑得王耀有些寒。“拜托你别老这么笑，搞得你有什么企图似的。”王耀白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走出了办公室。
　　伊万这一次没多作挽留，他目送王耀离去后轻轻虚掩上了门，嘴角的笑容收敛下去。
　　“毕业？”他自言自语地用俄语吐出一个字眼，“你是留下，还是离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