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未寄出的信》心清妙

10、长夜未央

　　冬至日，12.21，恰逢君沐阳生日。

　　傍晚时分，溪亭飘起了细碎的霰雪，落在路灯的光晕里像撒开的糖霜。

　　君沐阳的公寓不大，却布置得简洁雅致，暖黄的灯光将冬夜的寒意隔绝在外。

　　室内早已热闹起来，食物的香气与人声交织，流淌着温暖的节拍。

　　莫词渊、沈砚冰和顾蝶然是踩着点来的，带了酒和礼物，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寿星“好看”。

　　林枫妍、林衔月、白语梦、冷枫忆、林祎，再加上零枫伊，她们“六人组”几乎是全员出动。

　　各自带了拿手菜或点心，瞬间将餐桌堆得满满当当。

　　女孩子们清脆的笑语很快填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零枫伊带来的是一个包装比较素雅的长方形盒子。

　　她递给君沐阳时，目光坦然，仿佛带着笑意：“生日快乐，君沐阳。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希望合你心意。”

　　君沐阳接过，道了谢。指尖触及盒子表面微凉的纹理，他并未当场打开，只是将其妥帖地放在一旁的书架显眼处。

　　那珍而重之的姿态，被细心的林枫妍瞥见，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林衔月，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聚会的气氛热烈而轻松。火锅的蒸汽袅袅上升，模糊了玻璃窗，将室内渲染成一片暖融融的、与世隔绝的桃源。

　　话题从最近的工作趣事，到回忆学生时代的糗事，再到对各种社会现象的调侃，天马行空，笑声不断。

　　君沐阳作为寿星和主人，话不算最多，但他始终温和地参与着话题。

　　他周到地留意着每个人的需求，适时递上纸巾或添上饮料。

　　即使偶尔被顾蝶然和沈砚冰联手“刁难”要求讲述最枯燥的心理学案例时，也能用精炼生动的语言化解，引来一片会意的笑声。

　　零枫伊坐在稍靠边的位置，大部分时间在听，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她的目光偶尔会与君沐阳的相遇，在蒸腾的热气与喧闹的人声中，短暂地停顿，再自然移开。

　　没有刻意的避讳，也没有过分的专注，就像认识许久、相处自然的朋友。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他起身去厨房拿新的蘸料，经过她身后时，那缕极淡的、干净的雪松香气掠过鼻尖时，心跳那片刻的失序。

　　切蛋糕的环节将气氛推向高潮。顾蝶然带头起哄让寿星许愿，暖黄的烛光映着君沐阳轮廓分明的脸。

　　他闭上眼睛的刹那，室内忽然安静了一秒。

　　烛火摇曳，在他纤长的睫毛下投出小片阴影。

　　几秒钟后，他睁眼，吹熄蜡烛，掌声和欢呼声瞬间响起。

　　“许了什么愿？”沈砚冰揶揄地问。

　　君沐阳拿起蛋糕刀，慢条斯理地切下第一刀，抬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零枫伊的方向，语气平淡无波：“世界和平，不过说出来就不灵了。”

　　“切——”众人哄笑，显然不信，却也识趣地不再追问。

　　蛋糕很甜，奶油入口即化。零枫伊分到一角，用小叉子仔细吃着。

　　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合着此刻满室的温暖与欢笑，有一种近乎奢侈的幸福感。

　　聚会持续到近十点才渐渐散场。朋友们陆续告辞，带着餍足的笑容和一身暖意投入门外的寒夜。

　　零枫伊和“六人组”的姐妹们一起离开，在门口彼此叮嘱着“路上小心”。

　　君沐阳送她们到电梯口，电梯门合上前的最后一瞬，零枫伊回头，看见他仍站在门口，身影被走廊的灯光拉得很长，安静地目送。

　　回到略显空旷却余温尚存的公寓，君沐阳开始简单收拾。

　　空气里还残留着食物香气、隐约的香水味和欢笑的余韵。

　　他走到书架旁，拿起那个素雅的盒子，解开丝带。

　　里面是一本皮质封面的空白笔记本，质感厚重温润。扉页上，是零枫伊清隽的字迹：

　　「给君沐阳：
　　愿新岁，澄明如镜，亦温润如玉。
　　纸上留白，待时光与思绪填满。
　　零枫伊 敬赠」

　　很简约的祝福，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却又精准地契合了他的喜好与气质。

　　指尖摩挲过细腻的皮面与墨迹，君沐阳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他并非缺一本笔记本，但这礼物本身，连同赠予的人，都让他觉得恰如其分。

　　他将笔记本放回盒中，妥善收好。刚将最后几个杯子放进洗碗机，手机在茶几上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沈栖迟。

　　君沐阳擦干手，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通。

　　“沐阳，生日快乐！”电话那头传来沈栖迟爽朗带笑的声音。

　　背景有些空旷，隐约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似乎人在外面，“刚忙完一个项目收尾，还好没错过正日子。怎么样，寿星？是不是被那帮家伙灌得找不着北了？”

　　听到老朋友的声音，君沐阳眉宇间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倚着窗框，看着窗外静谧飘落的细雪：“他们倒是想。不过我以茶代酒，躲过去了。你呢？还在北边？”

　　“是啊，这边雪下得可比溪亭厚实多了。”

　　沈栖迟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活力，但细听之下，似乎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忙碌掩盖的沉静，“刚出研究所，路上没什么人，正好给你打个电话。礼物寄过去了，估计明后天到，别嫌弃。”

　　“人能记得打电话就不错了，礼物不重要。”君沐阳淡淡道，“项目还顺利？”

　　“还行，就是熬人。不过快看到曙光了。”沈栖迟顿了顿，语气里那份惯常的飞扬稍稍收敛，仿佛随口提起，“对了，你那边今天热闹吧？枫妍她们是不是都去了？”

　　“嗯，都来了。”君沐阳回答，敏锐地捕捉到好友语气里那点细微的不同。

　　他想起林衔月今晚开朗笑闹的模样，想起沈栖迟这些年看似潇洒实则从未真正放下的某些心事。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几秒。窗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密了些。

　　“衔月她……”沈栖迟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罕见的、几乎算得上小心翼翼的语气，“今晚看起来怎么样？”

　　果然。君沐阳心中了然。这么多年，这个名字依然是沈栖迟情绪里最敏感的那根弦。

　　“很好。”君沐阳的回答简洁而肯定，“和以前一样，爱笑，闹腾起来不比顾蝶然逊色。吃了不少，看起来没心没肺。”

　　他用了“没心没肺”这个词，带着点轻微的调侃，却也是某种 reassurance 。

　　她有在好好生活，并未被过往所困住。

　　沈栖迟在电话那头似乎轻轻吁了口气，很轻，但被君沐阳捕捉到了。

　　“那就好。”沈栖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松，甚至更明朗了些，“替我……算了，不用替我做什么。她好好的就行。”

　　有些牵挂，不必言明；有些距离，尚未跨越。

　　但知道对方在另一座城市，同样沐浴着冬至的夜色，健康、快乐地生活着，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慰藉。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近况，沈栖迟那边似乎走到了目的地，风声小了。

　　“行了，不耽误你的清净了。寿星佬，新的一岁，心想事成啊！”沈栖迟最后说道，语调上扬，变回了那个洒脱不羁的样子。

　　“你也是，栖迟。项目顺利，多保重。”君沐阳回道。

　　电话挂断。

　　公寓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洗碗机运转的轻微嗡鸣。

　　君沐阳依旧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雪色柔化的城市夜景。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本皮质笔记本的温润触感。

　　耳畔回响着方才聚会的喧闹余音。了，以及老友那通跨越南北、饱含未尽之意的祝福电话。

　　冬至夜，生日毕。

　　有人带着暖意离去，有人在远方默默挂念。

　　而属于这座城市，属于他们每个人的故事。

　　无论是已然明朗的，还是尚在蛰伏的；无论是近在咫尺的温情，还是远隔山海的念想，都如同这窗外无声飘落的雪，静静地、持续地，铺陈向更深、更远的未来。

　　长夜未央，但温暖有迹可循。

　　有些信件未曾寄出，有些话语不必言明，而时光的留白处，自会有新的篇章，缓缓书写。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城市在洁净的素白中沉睡，灯火渐次熄灭，只余零星几盏，如同守夜人沉静的眼。

　　君沐阳关掉客厅最后一盏灯，走入书房。

　　柔和的台灯亮起，在摊开的皮质笔记本上投下一圈温暖光晕。

　　扉页上那句“愿新岁，澄明如镜，亦温润如玉”在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指尖轻触过墨痕，良久，才将本子合上，置于案头最妥帖的位置。

　　公寓重归寂静，却不再空寥。

　　空气里仿佛还浮动着火锅蒸腾的鲜香、蛋糕的甜腻、朋友们毫无顾忌的谈笑，以及，那缕总在不经意间靠近、又悄然散开的淡淡冷香。

　　他想起沈栖迟最后那句“心想事成”，想起电话背景里北方凛冽的风声，也想起林衔月今晚毫无阴霾的笑眼。这世间的牵挂，大多如此。

　　有些在推杯换盏间触手可温，有些则需跨越山海，凭一线电波默默维系。

　　而他自己呢？

　　目光落回那本崭新的笔记本。留白。

　　既是留给学术思辨，留给临床札记，留给理性构筑的世界。

　　或许……也是留给某些尚未命名、却已悄然生根的、感性的可能。

　　冬至夜尽，新岁伊始。

　　长街覆雪，万籁俱寂。而有些故事，已在这寂静深处，听见了冰层之下，春水初动的潺潺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