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忘》》柠阿盛

9、未寄出的情书

　　深秋的风带着凉意，卷着枯黄的落叶，轻轻拍打着阳台的玻璃窗。宋稀雨坐在小桌前，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信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层薄雾。

　　贺砚裴端着温水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苍白的下颌线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桌上散落着几张同样泛黄的信纸，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工整又带着几分青涩。

　　“该吃药了。”他把水杯放在她手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份易碎的安静。

　　宋稀雨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手里的信纸“啪”地掉在地上。她看着贺砚裴，嘴唇动了动，过了几秒才迟疑地开口：“你是……贺砚裴？”

　　“嗯，是我。”贺砚裴弯腰捡起地上的信纸，指尖触到纸面的粗糙质感，心头泛起一阵酸涩。这是他大学时写给她的情书，一共七封，被她小心翼翼地夹在画夹的最深处，昨天整理旧物时才翻出来。

　　他把信纸放在桌上，轻声问：“在看这个？”

　　宋稀雨点了点头，眼神又落回信纸上，手指轻轻划过那些字迹，像是在辨认什么：“这些字……是你写的？”

　　“是，”贺砚裴在她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信纸上，那些年少时的炽热与忐忑，仿佛就在昨天，“大学时写的，没敢直接给你，后来偷偷夹在了你的画夹里。”

　　“我……”宋稀雨皱着眉，努力回想，可记忆像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我好像……没见过这些。”

　　“没关系，”贺砚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可能是你忘了。”

　　他拿起其中一封信，轻轻展开。信纸已经有些脆了，上面的字迹却依旧清晰：“稀雨，见字如面。今天在画室又看到你了，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站在窗边画画，阳光落在你身上，像镀了层金边。我站在门口看了很久，没敢打扰你……”

　　熟悉的文字，熟悉的场景，瞬间将贺砚裴拉回了七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时他还是个青涩的少年，暗恋着隔壁插画系的女孩，每次看到她，心跳都会漏跳半拍，只能把满心的欢喜与忐忑，悄悄写进信里。

　　宋稀雨凑过来看，眼神专注地盯着信纸，嘴唇微微动着，像是在跟着默念。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浅浅阴影，还有眼底深处那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

　　“写得……很好。”她看完，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像是在评价别人的东西。

　　贺砚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他把信纸折好，放回桌上：“吃药吧，别凉了。”

　　宋稀雨拿起水杯，乖乖地吞下药片，动作机械而麻木。贺砚裴看着她，心里泛起一阵无力感。他以为这些情书能唤醒她的记忆，能让她想起那些年少时的心动与欢喜，可到头来，只换来了一句轻飘飘的“写得很好”。

　　吃过药，宋稀雨没有再看那些情书，只是坐在那里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贺砚裴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窗外的落叶。

　　秋风卷着落叶，在空中打着旋，然后缓缓落下，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中午，林薇来了。她提着一个保温桶，还带来了一件厚厚的毛衣，说是给宋稀雨准备的，天气凉了，怕她着凉。

　　看到桌上的情书，林薇的眼神顿了顿，随即笑着说：“这些情书，我还记得呢！当年砚裴写了好久，犹豫了好几天才敢夹进你的画夹里，结果你看完后，红着脸跑去找他，说‘贺砚裴，你写的都是真的吗’。”

　　宋稀雨抬起头，看着林薇，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我去找他了？”

　　“是啊，”林薇在她身边坐下，温柔地回忆，“那天你特别勇敢，拉着他的手，问他是不是喜欢我。砚裴脸都红透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还是你主动说‘我也喜欢你’，才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宋稀雨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微微发抖：“我……不记得了。”

　　林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柔：“没关系，我们慢慢想，总会记起来的。”

　　贺砚裴端出午饭，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先吃饭吧，今天做了你喜欢的番茄鱼。”

　　宋稀雨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鱼，眼神依旧有些恍惚。林薇看着她，悄悄拉了拉贺砚裴的衣角，示意他到厨房说话。

　　“怎么样？医生说她最近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贺砚裴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昨天翻到这些情书，我以为她能想起点什么，结果……”

　　“别着急，”林薇拍了拍他的肩膀，“医生不是说了吗？这种病就是这样，需要耐心。至少她现在还能偶尔想起一些片段，总比完全忘记好。”

　　“我知道，”贺砚裴的声音有些沙哑，“可我怕……怕她永远都记不起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了。”

　　那些年少的心动，那些并肩走过的岁月，那些海誓山盟的诺言，对他来说是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可对她来说，却成了一片空白。这种遗憾，像一根细细的针，每天都在轻轻扎着他的心。

　　午饭过后，林薇帮着收拾了碗筷，又陪宋稀雨聊了会儿天。宋稀雨的状态还算稳定，虽然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一两个简单的问题，但没有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

　　林薇走的时候，把贺砚裴叫到门口，轻声说：“下周有个同学聚会，你要不要带稀雨去看看？说不定看到熟悉的人，能想起更多事。”

　　贺砚裴犹豫了一下：“她现在这个样子，去了会不会……”

　　“试试嘛，”林薇说，“都是以前关系很好的同学，大家都知道她的情况，会照顾她的。说不定看到熟悉的面孔，能刺激一下她的记忆。”

　　贺砚裴点了点头：“我考虑一下。”

　　送走林薇，贺砚裴回到客厅时，看到宋稀雨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其中一封情书，认真地看着。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看起来格外温柔。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宋稀雨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明：“这封信里说，你第一次见我，是在大学的画展上。”

　　“嗯，”贺砚裴的心脏猛地一跳，“你记得？”

　　“不记得，”宋稀雨摇了摇头，眼神又暗了下去，“但我好像……能感觉到那种心情。”

　　“什么心情？”

　　“很紧张，很开心，还有点……害羞。”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贺砚裴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知道，她虽然记不起具体的事情，却能透过这些文字，感受到他当年的心意。或许，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并不会随着记忆的消失而消失。

　　“我们下周去参加同学聚会好不好？”贺砚裴轻声问，“都是以前认识的人，说不定能想起点什么。”

　　宋稀雨犹豫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我……我怕不认识他们。”

　　“没关系，”贺砚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有我在，我会陪着你。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宋稀雨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下午，宋稀雨突然提出想画画。贺砚裴立刻找出画纸和画笔，放在她面前。她拿起铅笔，没有像往常那样犹豫，而是直接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她画的是大学的画室，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画架上，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正专注地画画，门口站着一个少年，偷偷地看着她。画面的角落，写着两个小小的字：“初见”。

　　贺砚裴看着画纸上的画面，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正是他第一封情书里写的场景，她虽然记不起具体的经过，却透过文字，画出了他当年看到的画面。

　　“画得很好。”他声音哽咽地说。

　　宋稀雨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贺砚裴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太感动了，你画得太好了。”

　　宋稀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好像……以前也画过这样的画。”

　　“嗯，”贺砚裴点点头，“你画过很多，都在你的画夹里。”

　　宋稀雨低下头，继续在画纸上画着。她在画面的下方，画了两个牵手的小人，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笑容灿烂，像极了当年的他们。

　　夕阳西下的时候，宋稀雨终于停下了笔。她看着自己画的画，眼神里带着一丝满足，却又有些遗憾：“还是没画完……”

　　“没关系，”贺砚裴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们以后慢慢画，总会画完的。”

　　宋稀雨点了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声音很轻：“砚裴，我有点累了。”

　　“那我们去休息好不好？”

　　“嗯。”

　　贺砚裴扶着宋稀雨走进卧室，帮她盖好被子。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贺砚裴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既温暖又酸涩。他知道，这次的清醒或许依旧是短暂的，她可能明天就会忘记今天画过的画，忘记这些情书，忘记他说的同学聚会。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那些未寄出的情书，能唤醒她沉睡的记忆；希望那场同学聚会，能让她想起更多开心的往事；希望他们之间的那些遗憾，能在时光的冲刷下，慢慢被填补。

　　他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开新的一页，写下：

　　“今日，稀雨翻看大学时的情书，虽未完全记起往事，却能感受到其中的心意。主动画出‘初见’的场景，画面温暖。答应下周参加同学聚会，状态相对稳定。需提前和同学沟通，做好准备。”

　　写完，他合上本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本子上，给那些字迹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贺砚裴站起身，轻轻走出卧室，关好房门。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年糕蜷缩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走到阳台，看着那片薄荷芽。深秋的薄荷已经不如夏天那般翠绿，叶片边缘泛起了淡淡的黄色，却依旧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他想起宋稀雨画的那些画，想起那些未寄出的情书，想起他们之间那些被遗忘的往事。突然觉得，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却也因为这些遗憾，变得更加珍贵。

　　就算她永远都记不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就算这场陪伴注定充满了艰辛与遗憾，他也愿意一直陪着她，用爱和耐心，守护着她，守护着那些未完成的画，未寄出的情书，和那些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薄荷的清香，也带来了深秋的凉意。贺砚裴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下周的同学聚会，会是怎样的场景？她会不会想起更多？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陪着她，一起面对。

　　因为爱，就是就算充满遗憾，也愿意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