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忘》》柠阿盛

8、薄荷香里的碎光

　　清晨的雾色还没散尽，贺砚裴就被厨房传来的轻微响动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身侧的床铺早已凉透——宋稀雨不在。心脏瞬间揪紧，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刚到客厅，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攥着一袋猫粮，指尖微微发抖，袋子口被扯得歪歪扭扭，猫粮撒了一地。

　　“稀雨？”贺砚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快步走过去。

　　宋稀雨转过身，看到他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我……我想给年糕喂粮，可是……”她低下头，看着满地的猫粮，声音越来越小，“我打不开。”

　　她的手指还保持着用力拉扯的姿势，指节泛白，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贺砚裴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他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没关系，我来弄。”

　　他接过她手里的猫粮袋，轻易就打开了封口，然后拿起旁边的猫碗，慢慢往里面倒粮。年糕早就闻到了味道，从沙发底下钻出来，围着猫碗“喵喵”叫着，尾巴竖得笔直。

　　“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贺砚裴一边倒粮，一边轻声问。

　　“我……”宋稀雨歪着头，像是在努力回忆，过了几秒才说，“我记得年糕早上要吃粮，就想自己来……”她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失落，“可是我连袋子都打不开。”

　　贺砚裴放下猫粮袋，转过身看着她，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不怪你，是袋子太紧了。以后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告诉我，我来帮你。”

　　宋稀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身，看着年糕大口吃粮的样子。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发顶，泛着淡淡的金光。她的头发长了些，有些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显得格外脆弱。

　　贺砚裴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突然想起以前的日子。那时宋稀雨总是早早起床，一边给年糕喂粮，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阳光落在她身上，像镀了层金边。她会把猫粮倒得整整齐齐，然后转身对他笑：“贺砚裴，快来吃早饭，我做了你的爱心煎蛋。”

　　可现在，她连一袋猫粮都打不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闷得发疼。他蹲下身，和她一起看着年糕：“你看，年糕吃得真香。”

　　“嗯。”宋稀雨点了点头，伸出手，想摸摸年糕的头，可手刚伸到一半，就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差点碰到猫碗。她连忙收回手，紧紧攥住衣角，眼神里带着一丝沮丧。

　　“别着急。”贺砚裴轻轻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慢慢靠近年糕，“慢慢来，它不咬人。”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包裹着她微凉的手，像是给她注入了勇气。宋稀雨的手渐渐稳定了些，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落在年糕的头顶，慢慢抚摸着。

　　年糕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蹭了蹭她的手心。宋稀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像清晨的露珠，脆弱却明亮。

　　“它好像很喜欢我。”她轻声说。

　　“当然，”贺砚裴笑着说，“你是它的主人啊。”

　　宋稀雨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主人？”

　　“嗯，”贺砚裴的声音放得更柔，“我们一起养的它，你给它取名叫年糕，说它长得像块胖乎乎的年糕。”

　　宋稀雨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残留着猫毛的柔软触感。她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叨着什么，过了几秒才抬起头，看着贺砚裴：“我们……以前是不是很好？”

　　“是。”贺砚裴的喉头发紧，“我们很好，一起度过了很多开心的日子。”

　　他扶着她站起身，帮她擦掉手上的猫粮碎屑：“我去做早饭，你去阳台坐会儿好不好？今天天气很好，适合晒晒太阳。”

　　“好。”宋稀雨点了点头，转身往阳台走去。

　　贺砚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在阳台的小椅子上坐下，才转身走进厨房。他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还有昨天买的面包。以前宋稀雨总说，早上要吃有营养的东西，所以他学会了煎蛋、煮牛奶，还会给她烤香喷喷的面包。

　　煎蛋在锅里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渐渐弥漫开来。贺砚裴看着锅里金黄的蛋液，突然想起昨天宋稀雨翻看画夹时，看到的那张他画的她在画室的画。那时的她，眼里有光，笔下有梦，而现在，她连自己的猫都快记不住了。

　　他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翻开一页，写下：“今日清晨，稀雨尝试给年糕喂粮，未成功，情绪略显沮丧。后在陪伴下抚摸年糕，露出笑容。需注意引导她做力所能及的事，建立信心。”

　　写完，他合上本子，把煎好的鸡蛋盛出来，放在盘子里，又烤了两片面包，热了两杯牛奶。

　　“可以吃饭了。”他端着早餐走到阳台。

　　宋稀雨正坐在小椅子上，看着那片薄荷芽发呆。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像个安静的洋娃娃。

　　“稀雨，吃饭了。”贺砚裴把早餐放在她面前的小桌上。

　　宋稀雨转过头，看到早餐，眼神里闪过一丝熟悉的光芒：“煎蛋？”

　　“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溏心蛋。”贺砚裴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煎蛋，蛋黄慢慢流出来，金黄的汁液裹着蛋白，看起来格外诱人。

　　她叉起一小块蛋，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眼睛亮了亮：“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贺砚裴笑了笑，拿起自己的面包咬了一口。

　　早餐在安静的氛围中结束，只有偶尔传来的年糕的呼噜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宋稀雨吃完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坐着发呆，而是站起身，走到薄荷丛前，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些嫩绿的芽。

　　“薄荷……”她轻声念叨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恍惚，“我好像……种过很多。”

　　“是你种的，”贺砚裴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你说薄荷的味道很清新，闻着让人舒服，还能泡水喝，驱蚊。”

　　宋稀雨点了点头，伸出手，想摘一片叶子，可手刚碰到叶片，就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差点把嫩芽折断。她连忙收回手，眼里闪过一丝自责：“我真没用。”

　　“别这么说。”贺砚裴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叶片上，“你看，只要轻轻碰就好，不用用力。”

　　他带着她的手，慢慢抚摸着薄荷的叶片，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钻进鼻腔，带着熟悉的味道。宋稀雨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我想起了……以前我用薄荷泡水给你喝，你说太凉了，不好喝。”

　　贺砚裴的心脏猛地一跳，惊喜地看着她：“你记得？”

　　“嗯，”宋稀雨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还想起，你为了让我开心，偷偷在阳台种了很多薄荷，结果被太阳晒枯了，你还跟我道歉，说自己笨。”

　　“是我笨，”贺砚裴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那时候不知道薄荷不能暴晒，差点把你的宝贝都养死了。”

　　宋稀雨看着他，眼神里带着温柔，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不怪你，你也是为了我好。”

　　阳光透过薄荷的叶片，在两人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贺砚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没有了以往的茫然，只有纯粹的温柔。他突然觉得，或许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并没有真正消失，只是藏在了心底的某个角落，等待着被唤醒。

　　“我们今天继续画画好不好？”贺砚裴轻声问。

　　“好。”宋稀雨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贺砚裴扶着她回到客厅，拿出昨天的画纸和画笔。宋稀雨坐在小桌前，拿起铅笔，没有像昨天那样犹豫，而是直接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她的动作依旧很慢，手指偶尔会颤抖，画出来的线条也有些歪歪扭扭，但她却很专注，眼神紧紧盯着画纸，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手中的画笔。

　　贺砚裴坐在她身边，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到她在昨天画的房子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桌子，桌子上有两杯冒着热气的水，旁边还有一盆薄荷。

　　然后，她在桌子旁边画了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像是在说话，又像是在安静地陪伴。

　　“这是我们，对不对？”贺砚裴轻声问。

　　宋稀雨转过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一丝笑意：“嗯，是我们在阳台喝茶，看薄荷。”

　　“画得很好。”贺砚裴的声音有些哽咽。

　　宋稀雨低下头，继续画着。她在房子的窗户上画了一个小小的风铃，风铃下面挂着一个薄荷形状的吊坠，然后又在门口画了一只橘色的小猫，正翘着尾巴，像是在迎接主人回家。

　　“年糕也在。”她轻声说。

　　“嗯，年糕在等我们回家。”贺砚裴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中午的时候，宋稀雨的状态依旧很好，甚至主动提出要帮贺砚裴择菜。贺砚裴没有拒绝，只是把容易择的青菜放在她面前，耐心地教她怎么去掉黄叶。

　　她的动作很慢，偶尔会把好的叶子也扔掉，贺砚裴没有责怪她，只是默默把扔掉的好叶子捡起来，重新放回盘子里。

　　“我是不是很笨？”宋稀雨看着自己手里的青菜，有些沮丧。

　　“不笨，”贺砚裴笑着说，“你第一次择菜，已经很棒了。”

　　宋稀雨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继续认真地择着菜。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那些翠绿的青菜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而平静。

　　午饭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宋稀雨吃了不少，还主动夹了一块排骨给贺砚裴：“你也吃。”

　　“好。”贺砚裴的心里暖暖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下午，宋稀雨突然说想出去走走。贺砚裴没有拒绝，扶着她走出家门，沿着小区的小路慢慢散步。

　　小区里的花开得正盛，五颜六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绽放，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宋稀雨看着那些花，眼神里带着欣赏：“真好看。”

　　“喜欢吗？”贺砚裴问。

　　“喜欢。”宋稀雨点了点头，“我好像……以前也喜欢养花。”

　　“是，你以前在阳台养了很多花，有月季、吊兰，还有你最喜欢的薄荷。”贺砚裴说。

　　宋稀雨的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薄荷……好像是我最喜欢的。”

　　“嗯，你说薄荷很坚强，就算被剪了枝叶，也能重新长出来。”

　　宋稀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往前走。路过一个小花园时，看到几个老太太在打太极，还有几个小孩在追逐打闹。

　　“我们以前也带年糕来这里玩过。”宋稀雨突然说。

　　贺砚裴的心脏轻轻一颤：“你记得？”

　　“嗯，”宋稀雨点了点头，“年糕在这里追着蝴蝶跑，跑丢了，我们找了好久才找到它，你还骂了它几句，结果它还生气了，不理你。”

　　贺砚裴笑了起来，那些被遗忘的细节，突然变得清晰：“是啊，它那时候脾气可大了，不理我就算了，还故意把我的拖鞋藏起来。”

　　宋稀雨也笑了，眼角的梨涡浅浅的，像以前一样好看：“我还记得，你找不到拖鞋，气得跳脚，最后还是我帮你找回来的。”

　　“是，你最厉害了。”贺砚裴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既温暖又酸涩。他多希望这样的清醒能一直持续下去，多希望她能永远记得这些开心的往事。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慢慢走回家。年糕看到他们，立刻“喵”地叫着跑过来，围着他们的脚边蹭来蹭去。

　　“年糕好像知道我们回来了。”宋稀雨笑着说，弯腰想抱起年糕，可刚弯下腰，就觉得一阵头晕，身体晃了晃。

　　“小心！”贺砚裴连忙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宋稀雨靠在他怀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里的清明渐渐褪去，又变得有些茫然：“我……我是谁？”

　　贺砚裴的心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凉透了。

　　还是来了。

　　他扶着她慢慢坐在沙发上，声音温柔得像风：“你是宋稀雨，我是贺砚裴，我们是朋友。”

　　“朋友？”宋稀雨皱着眉，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我好像……不认识你。”

　　“没关系，”贺砚裴笑了笑，努力掩饰住心里的失落，“我们可以慢慢认识。”

　　他站起身，想去给她倒杯水，刚走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宋稀雨的声音：“那只猫……叫年糕？”

　　贺砚裴回过头，看到她正看着年糕，眼神里带着一丝熟悉，“嗯，它叫年糕。”

　　“年糕……”宋稀雨轻声念叨着，伸出手，想摸摸它，手却还是忍不住发抖。

　　贺砚裴走回去，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帮她轻轻放在年糕的头上：“你看，它很乖。”

　　年糕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蹭了蹭她的手心。宋稀雨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没笑出来。

　　那天晚上，宋稀雨没有再提起白天的事，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无声的画面。贺砚裴给她做了清淡的粥，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没说好不好吃。

　　睡觉前，贺砚裴给她擦脸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贺砚裴？”

　　“嗯，是我。”贺砚裴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我好像……今天跟你出去过。”她轻声说。

　　“是，我们去小区里散步了，看到了很多花，还有年糕跑丢的小花园。”贺砚裴连忙说。

　　宋稀雨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过了几秒才说：“我忘了……忘了看到了什么。”

　　“没关系，”贺砚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明天我们再去，我带你慢慢看。”

　　“好。”宋稀雨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贺砚裴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心里五味杂陈。白天的清醒像一场短暂的梦，梦醒了，她又回到了那个茫然的状态。

　　可他不气馁。

　　至少，她还记得年糕的名字，还记得他们出去过。这说明，那些记忆并没有消失，只是被疾病暂时掩盖了。

　　他拿出小本子，写下：“今日，稀雨状态波动较大，上午清醒，回忆起部分往事，主动画画、择菜，下午散步时也能想起零星片段。傍晚突然遗忘，认不出我，但记得年糕的名字。需继续耐心引导，多带她回忆熟悉的场景。”

　　写完，他合上本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本子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贺砚裴站起身，轻轻走出卧室，关好房门。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年糕蜷缩在沙发上，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他走到阳台，看着那片薄荷芽，夜色中的嫩芽泛着淡淡的绿光。他想起宋稀雨白天抚摸薄荷时的笑容，想起她画的那些画，突然觉得，或许对抗遗忘最好的方式，不是强迫她回忆，而是在每一个当下，给她足够的温暖和陪伴。

　　就算她明天会忘记今天的一切，就算她永远也记不起他们的过往，只要她在他身边，只要他还能陪着她，就足够了。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薄荷的清香。贺砚裴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但留给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会继续陪着她，在薄荷香里，一点点收集那些破碎的光，一点点拼凑那些遗忘的记忆，用爱和耐心，守护着她，也守护着他们之间，那些珍贵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