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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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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斜斜地切在房间地板上,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梁念卿是在一阵钝痛中醒来的,头疼得像要裂开,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干涩发苦,胃里空荡荡却又泛着隐隐的恶心。她呻吟了一声,费力地睁开酸胀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以及身边空荡荡的位置——顾锦藤不在,去上班了吗?
昨晚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退潮后沙滩上零散的贝壳,开始被缓缓拾起:喧闹的年会、刺鼻的白酒、地铁里颠倒的方向、路灯下那个沉默等待的背影、以及自己瘫倒在床上的狼狈……记忆在回到家门口后,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她撑着仿佛灌了铅的身体坐起来,棉被滑落,露出只穿着内衣的上身,皮肤接触到冷空气,激起一阵寒栗。她环顾房间,顾锦藤的外套和毛线帽随意搭在椅背上,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摸上去是冷的,旁边还有一小板解酒药。
梁念卿心里咯噔一下,宿醉的不适瞬间被一种更清晰的预感所覆盖。她匆匆套上睡衣,穿着拖鞋从床上离开。
顾锦藤正背对着她,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几个外卖餐盒。听到动静,她没有回头,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慢条斯理地送进嘴里。平板开着,播放着无聊的午间新闻,声音调得很低。
空气中弥漫着外卖食物的油腻气味,以及一种比室温更低的、无形的沉寂。
梁念卿揉了揉依旧发痛的额角,走到卫生间洗漱。冰冷的水拍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昏沉。她用毛巾擦着脸走出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下午一点了。
“怎么不叫叫我?”她走到餐桌边,声音还有些沙哑。
顾锦藤这才抬眼瞥了她一下,那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温度,随即又落回自己的餐盒上。她夹起一块土豆,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你都放年假了,叫你干嘛?”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那过于平淡的语调,以及刻意回避的眼神,让梁念卿心头那点不安迅速膨胀。她在顾锦藤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试探着问:“怎么了?你……不太开心?”
顾锦藤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着那份已经凉了大半的外卖。她吃得很慢,咀嚼的动作甚至显得有些机械。直到把餐盒里的饭菜吃得差不多,她才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嘴。然后,她将空餐盒堆到一边,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终于抬起眼,看向梁念卿。
那目光不再平淡,而是带着一种审视,以及压抑着的、清晰可辨的愠怒。
“我昨晚说过什么?”顾锦藤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
梁念卿一愣,昨晚的记忆依旧混沌,顾锦藤在路灯下等她时似乎没说什么,回家路上风声很大,到家后自己好像倒头就睡了……她努力回想,却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光影和顾锦藤紧蹙的眉头。她迟疑地摇了摇头:“什么?我不太记得了……”
“呵,”顾锦藤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她不再看梁念卿,而是拿起手机,手指快速滑动着屏幕,屏幕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看吧,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里。”
梁念卿被这冷笑和话语刺得有些无措,宿醉的头痛似乎更剧烈了。她试图解释:“我昨晚是喝多了,记忆有点断片,不是故意不记得……”
“喝多了?”顾锦藤打断她,重复着这三个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喝多了所以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梁念卿,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在外面,跟一群谈不上多熟的同事,喝得烂醉如泥,连路都走不稳,地铁坐反了都不知道!你有没有哪怕一秒钟,考虑过自己的安全?考虑过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顾锦藤的声音逐渐拔高,压抑了一夜加一上午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出口。她放下手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梁念卿:“我让你少喝点,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你知不知道我接到你那条醉醺醺的消息时有多担心?我顶着寒风去地铁站接你,看到你那个样子,我……”她顿住了,胸口起伏着,似乎在强忍更激烈的话语。
梁念卿这才彻底明白问题所在。愧疚和慌乱涌上心头,她急忙道歉:“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喝那么多,不该让你担心。我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你该道歉的不是我!”顾锦藤猛地打断她,声音严厉,“你应该给你自己道歉!给你自己的身体,给你自己的安全道歉。梁念卿,你总是这样,遇到压力就躲,不开心就放纵,从来没想过要为自己负责!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话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梁念卿最敏感、也最试图掩饰的痛点。长久以来因为休学、求职不顺而产生的自我怀疑和挫败感,因为依赖顾锦藤而产生的隐秘羞愧,以及昨夜放纵后残留的自我厌恶,在这一刻被顾锦藤尖锐的话语全部引爆。
“我怎么没为自己负责了?”梁念卿的声音也扬了起来,脸颊因为激动和宿醉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我每天都找工作,我现在不是也在工作吗?我只是……只是昨晚年会,一时高兴,多喝了两杯而已,我有那么罪大恶极吗?你至于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一时高兴?”顾锦藤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你那是多喝了两杯吗?你那是喝得不省人事!高兴?我看你是根本不知道分寸,不知道什么叫底线!工作是工作了,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生活作息一塌糊涂,精神状态时好时坏,遇到点事要么就躲回家,要么就借酒……抽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开始偷偷抽烟了?上次在你外套口袋里摸到的打火机是什么?”
梁念卿被噎得一时语塞,抽烟的事她确实瞒着顾锦藤,此刻被当面揭穿,更是难堪。“我……我只是压力大……”
“压力大?谁压力不大?”顾锦藤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眶竟有些发红,那里面不仅有怒气,更有深深的失望和疲惫,“我每天起早贪黑上班,算计着每一分钱怎么花,担心房租,担心你的身体,担心这个家明天还能不能维持下去……我的压力跟谁说去?我能像你这样,一不高兴就喝个烂醉,或者躲起来什么都不管吗?”
“是,我就是一个累赘,一个只会添麻烦的废物,行了吧?”梁念卿也被激起了火气,口不择言地小声说,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你早就这么想了吧?上次吵架就说让我搬出去,现在是不是又后悔让我回来了?”
这话无疑是在本就激烈的火焰上浇了一桶油。顾锦藤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梁念卿,嘴唇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那眼神里的失望浓重得几乎要溢出来,还夹杂着一丝被深深刺伤的痛楚。
房间里陷入了死寂,只有平板里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播报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顾锦藤极轻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梁念卿,你真是……不可理喻。”
说完,她转身,径直走向卫生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那声闷响,像沉重的鼓槌,敲在梁念卿的心上。
梁念卿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刚才争吵的话语还在耳边嗡嗡作响。眼泪终于滑落,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更深切的恐慌和后悔。她知道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她知道顾锦藤所有的指责,其实都源于关心和担忧。可她的自尊,她的脆弱,她的自我厌恶,让她像一只刺猬,在感受到攻击时,只能竖起全身的尖刺,哪怕会刺伤最亲近的人。
客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宿醉的头痛和胃部的空虚感再次袭来,混合着心口的绞痛。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下来,透着冬日下午特有的清冷与寂寥。一场因醉酒而起的风波,最终演变成直指彼此关系核心脆弱地带的激烈冲突。那扇紧闭的卫生间的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也留下了一地亟待收拾的狼藉,与比宿醉更令人难受的、冰冷的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