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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年会与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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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寒意似乎在工作步入正轨后,变得不那么难熬了。梁念卿很快适应了“智能终端运维助理”的节奏,每天穿着公司发的工牌,穿梭于指定片区的几个大型商场和写字楼之间,工作内容琐碎但明确:检查设备运行状态,更换餐品,清洁屏幕,处理一些“设备没反应”或“卡餐”的简单报修。带她的师傅是个话不多但很实在的大叔,教得耐心。梁念卿学得用心,手脚也利索,几次试工下来,负责人便正式录用了她。虽然只是短期工,做到年假前,工资统一放假前结算,并不算高,但这份能靠自己的双手获得报酬、规律作息、与人发生简单社会连接的工作,像一剂良药,微妙地调理着她身心的萎顿。
日子在巡检、打卡、解决小故障中平稳滑过,转眼便临近农历新年。公司虽不算庞大,却也有依循惯例要举办年会。通知下来时,梁念卿有些新奇,这是她第一次以“员工”身份参加这样的活动。她提前跟顾锦藤报备,顾锦藤在电话那头轻笑:“去吧,少喝点酒,结束了告诉我。”
年会那天傍晚,天色阴沉,预报中的小雨迟迟未落。梁念卿和几位相熟的同事一起打车前往预定的酒店。酒店宴会厅被布置得红火热闹,巨大的背景板上写着公司名称和“新春嘉年华”的字样。灯火璀璨,圆桌铺着红绸,每张桌上都摆放着坚果糖果和饮料。她们找到自己部门的位置坐下,周围逐渐坐满了人。梁念卿有些拘谨地打量着,看到了许多只在工作群里见过名字、从未谋面的同事,他们来自不同的片区,穿着打扮各异,脸上都带着节前的轻松笑意。
更让她惊讶的是,年会司仪在介绍嘉宾时,竟然提到了几位从本地某高校(正是梁念卿休学的那所大学)邀请来的“优秀校友代表”,其中一位还是她曾经在校园公众号上看到过的创业学长。这种微妙的联系,让她在这个以社会人为主的场合里,感到一丝奇异的错位与隐约的亲切。
领导们的讲话陆续开始,无非是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感谢员工。梁念卿听得不太专注,目光流连在陆续端上桌的冷盘和渐渐坐满的会场。讲话结束后,气氛骤然活泼起来,音乐响起,锣鼓喧天,金红色的龙头和狮身在桌椅间灵活穿梭,引得大家纷纷举起手机拍摄。随后又有员工自告奋勇上台唱歌,水平参差不齐,但掌声和笑声不断。
菜肴开始一道道地上,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同桌的同事们也熟络起来,互相倒饮料、敬酒。坐在梁念卿旁边的是个看起来比她更年轻的女孩,是跟她同一部门的实习生,脸庞稚嫩,举止有些怯生生的。当一位热情的同事拿着白酒瓶转到她们这边,要给那女孩斟酒时,她连忙摆手,脸都急红了,小声嗫嚅:“我……我不会喝酒,真的……”
那同事还在劝:“年会嘛,一点点没事的!”
梁念卿见状,侧过身,靠近女孩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没事,我帮你。”然后自然地接过女孩面前的酒杯,对那位同事笑道:“涛哥,她真不能喝,这杯我代她敬您!”
被称为“涛哥”的男人一愣,随即笑着拍了拍梁念卿的肩膀:“够意思啊小梁!来,满上!”
清澈透明的白酒倒入杯中,散发出浓烈醇厚的气味。梁念卿其实酒量并不深,只是以往心情极度苦闷时,会独自喝些啤酒或低度酒。但此刻,或许是被热闹的气氛感染,或许是想在新同事面前显得“仗义”,又或许是内心深处某种想要放纵一下的冲动作祟,她没有推拒。
一杯下肚,喉咙到胃里瞬间燃气一条火线,她强忍着才没呕出来。接下来,又有其他同事来敬酒,或是感谢她帮忙处理过设备问题,或是单纯想碰个杯。梁念卿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白酒的力道远比她想象中凶猛,起初的灼烧感过去后,一种轻飘飘的、兴奋的暖意开始从四肢百骸升腾起来,周遭的声音变得有些朦胧又格外响亮,灯光似乎也更加炫目,同事们的笑脸在眼前晃动。她觉得自己话好像变多了,笑声也大了些,但具体说了什么,过后却一片模糊。
不知道喝了多少杯,桌上的菜肴在她眼里已经失去了吸引力。她感到头晕目眩,视线难以聚焦,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力,但潜意识里还绷着一根弦,提醒自己不能失态。年会临近尾声,领导宣布了抽奖结果(她什么也没中),大家开始散场。梁念卿勉强维持着清醒,跟着人群挪出宴会厅。公司安排了车辆分批送员工到附近的地铁站或公交站。
坐在车上,冷风从车窗缝隙灌进来,非但没有让她清醒,反而加重了胃里的翻腾和头部的胀痛。她紧紧闭着眼,努力压抑着不适。到了地铁站,和同事们一起踉跄着走进站内,大家各自走向不同的线路。梁念卿独自站在候车线上,觉得站台的地面似乎在不平地起伏。
她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费力地找到顾锦藤的聊天框,手指不太听使唤地打字:“我喝多了,好晕……到季华园地铁站接我。”按下发送,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
地铁呼啸进站,她随着人流挤上车厢。车厢里暖气很足,混合着各种气味,让她更觉恶心。她找了个角落靠着,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坠。不知过了几站,她迷迷糊糊间看到窗外站台的标识似乎不对,心里一慌,强打精神,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一位同样参加年会、不同部门的老师傅,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醉后的含糊和焦急:“师傅!我们是不是坐过站了?还是……坐反了?”
那老师傅被她吓了一跳,看了看窗外,又看看她通红的脸色和迷离的眼神,无奈地大声说:“没坐错,就是这个方向!小梁,你喝多了吧?安静坐会儿,快到站了。”
周围的目光隐隐投来,梁念卿被师傅的声音和那些目光刺得一个激灵,残存的理智让她闭上了嘴,低下头,紧紧攥着扶手,不再吭声。难堪和后知后觉的晕眩感交织在一起。
终于听到自己目的站的报站声,她几乎是跌撞着冲出车门。地铁站出口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滚烫的脸上,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瞬。她跟着指示牌,摇摇晃晃地走向出站的电梯。电梯缓缓上升,将地下世界的喧嚣与闷热逐渐剥离。当来到地上世界时,室外更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梁念卿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锦藤跨坐在那辆白色小电驴上,停在离出口不远的路灯下。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和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正望着电梯口的方向。昏黄的灯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在冬夜清冷的街头,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安心。
梁念卿心头一松,所有强撑着的力气瞬间泄去。她脚步虚浮地走过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接侧身坐上了后座,然后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将滚烫的额头和整张脸,重重地、依赖地抵在了顾锦藤的后背上。
几乎在梁念卿靠近的瞬间,顾锦藤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酒气,混合着宴会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眉头立刻蹙紧了,口罩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感觉到背后那人完全松懈下来、几乎将全部重量压过来的躯体,默默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稳些,然后拧动了电门。
小电驴载着两人,平稳地驶入寒冷的夜色。梁念卿闭着眼,脸颊贴着顾锦藤羽绒服冰凉的表面,稍微缓解了脸上的燥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电车轻微的电机声,世界在她感知里只剩下这一点稳定的依靠和移动的颠簸。
回到家,爬上七楼的过程几乎耗尽了梁念卿最后的神智。进门后,暖气一烘,酒意和疲惫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她连走到床边的力气都像是没有了,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就直接在沙发上开始脱掉厚重的外套、毛衣,衣物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穿着单薄的内衣,踉跄着扑向床,一滩泥似的陷了进去,瞬间就不省人事。
顾锦藤跟在她身后,捡起她乱扔的衣物,看到她已经睡得死沉。灯光下,梁念卿脸颊潮红,眉头微微皱着,呼吸粗重,浑身散发着酒气。
“跟你说过少喝点……”顾锦藤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气恼和无奈。她看着梁念卿毫无反应、甚至因被打扰而不耐地在枕头上蹭了蹭的脸,后面责备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她沉默地站了片刻,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俯身,动作不算轻柔但足够仔细地帮梁念卿脱掉还穿在脚上的鞋子和袜子,拉过被子,将她盖严实,又去卫生间拧了把热毛巾,回来给她擦了擦脸和手。
做完这些,她站在床边,看着梁念卿在睡梦中渐渐舒展的眉头,自己紧蹙的眉心却未曾松开。生气吗?是的。担心吗?也是。但面对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所有的情绪都仿佛无处着力。
关掉大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夜灯。顾锦藤在床边坐下,揉了揉自己冻得有些发僵的脸颊和一路紧张而绷紧的肩膀。
“明天再说吧。”她对自己,也对床上酣睡的人,低声说道。
冬夜深沉,酒气未散,一室寂静中,只有两个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一场意料之外的年会狂欢,以这样的方式归于沉寂,而关于理解、关于界限、关于照顾与责任的话题,被暂时押后,等待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