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九天弦歌》山海梦年华

6、璇玑劫现

　　意识沉浮，如同被困在深海的琥珀之中。
　　明璇玑知道自己又在做梦。这是一种奇特的感知，她的灵台维持着一丝清明的底线，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可无论她如何挣扎，那沉重的眼皮就像被无形的力量缝合，无法真正睁开，回归现实。
　　好重……灵魂像是被套上了无数沉重的枷锁，每一寸感知都浸泡在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压抑里。耳边持续不断地回响着模糊的呢喃，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哀戚、急切、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跨越了万古洪荒，一遍遍地试图向她传递什么。可她听不清，无论如何凝神，那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击破的水壁，只剩下嗡嗡的回响，搅得她心神不宁。
　　她在哪里？这又是谁的梦？
　　这个念头一起，那束缚着她眼帘的力量骤然一轻。
　　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中的景象却让她心神剧震！
　　这绝非她所知的任何一处人间。天空是破碎的，狰狞的裂痕遍布苍穹，透出其后混沌污浊的暗流，仿佛一只被打碎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瓦罐，随时会彻底崩裂。大地焦黑，龟裂的深渊中翻滚着灼热的岩浆，散发出硫磺与死亡的气息。枯死的、扭曲的巨树指向不祥的天空，远处山峦崩塌，河流干涸，只剩下苍白巨大的骸骨堆积如山。
　　这是一片彻头彻尾的末世之景。绝望、死寂、毁灭的气息如同实质，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她看到了“梦”的主人。
　　就在那片焦土中央，一道身影跪伏在地，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跪伏”，而是……支离破碎地勉强维系着人形。无数道恐怖的天雷伤痕遍布其周身，皮开肉绽，深可见骨，有些伤口甚至还在闪烁着毁灭性的电光。她的身躯仿佛一件被强行摔碎后又粘合起来的瓷器，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金色的、带着微弱光点的血液从那些裂痕中不断渗出，浸染着身下焦黑的大地。
　　那是谁？为何承受着如此可怕的痛苦？
　　明璇玑的心被一股莫名的巨大悲恸攫住，那悲恸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掠过这片死寂的末世，卷起焦黑的灰烬。
　　下一刻，明璇玑的面前，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一道身影。
　　一道……缥缈的，仿佛由微弱光芒凝聚而成的身影。
　　明璇玑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看着眼前的身影，如同在照一面朦胧却精准的镜子。
　　一样的墨色长发，即便在末世的风中也仿佛流淌着静谧的星河。一样的眉眼轮廓，精致得如同天道最完美的杰作。一样的唇鼻，组合成一张她每日在琉璃仙境玉波池水中见过的、属于自己的脸。
　　那是……她自己吗？
　　不！
　　几乎在瞬间，明璇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是她，又不是她。
　　一样的容颜，可眼前的“明璇玑”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内核。她的眼神不再是初生般的懵懂或经历世事后的逐渐清明，而是沉淀了万古沧桑后的坚定与深沉，那眼底深处是无法撼动的意志，仿佛历经千劫百难也无法磨灭分毫。她的气质温柔，一种广袤无垠的、足以包容世间一切苦痛与伤悲的温柔，可在这极致的温柔之下，又潜藏着犹如磐石般的坚韧与……一种近乎疲惫的哀伤。
　　面前的“明璇玑”正静静地看着她，嘴角甚至含着一丝极淡、极温柔的微笑。那笑容如此悲悯，如此熟悉，瞬间击中了明璇玑的心脏。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笑着，那双沉淀了万古星辰的眼眸，却看起来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那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几乎要从那微笑的面具后满溢出来。
　　然后，明璇玑看到了。
　　两行金色的、闪烁着细碎光点的眼泪，就从那双饱含悲怆的眼中静静滑落。泪珠滚过她虚幻的脸颊，滴落在地，竟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灼穿了这片虚幻的梦境空间。
　　就在那金色的泪水落下的瞬间——
　　噗嗤！
　　一声极其清晰、极其刺耳的，兵刃刺穿皮肉的声音，猛地撕裂了这片空间的死寂！
　　明璇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无数柄样式各异、却同样缠绕着不祥黑气与毁灭雷霆的刀枪剑戟，仿佛从虚无中凭空生成，从四面八方猛然刺出，瞬间将面前那个与她容颜无二的缥缈身影彻底洞穿！
　　那些兵刃带着极其恶毒的力量，撕裂了她的光芒，扼杀了她的温柔。
　　金色的、带着磅礴生机与神圣气息的血液，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从那些狰狞的伤口中喷涌而出！
　　“不——！”明璇玑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个“明璇玑”脸上的温柔微笑还未散去，眼中的悲悯却凝固了，身体被那些可怕的兵刃钉在半空，金色的血液疯狂流逝。
　　那血越来越多，仿佛没有尽头，迅速蔓延开来，淹没了焦黑的大地，汇聚成一片汹涌的金色血海。浪涛翻滚，带着灼热到极致的力量，向她汹涌扑来。
　　明璇玑感到窒息。她想要后退，双脚却如同生根般无法移动。
　　下一秒，那炽热的、带着无尽悲伤与磅礴力量的“血液”猛地将她吞没！
　　“呃啊——！”
　　剧烈的、撕裂般的痛苦瞬间传遍她的四肢百骸！那不是外在的伤害，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容器被强行撑爆的破碎感！有什么炽热到极致、沉重到极致的东西，正通过这片虚幻的血海，疯狂地、粗暴地钻进她的身体，她的灵魂！
　　是她的血！是那个“明璇玑”流出的金色血液！
　　为什么？这明明是梦境，为何会有如此真实可怕的痛楚？！
　　她的感知变得混乱而迟钝，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洪流冲击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可同时，她又觉得自己被填满了，被无数破碎的、炽热的、哀伤的、坚定的……东西强行塞满，满到快要爆炸！
　　在那片无尽的金色血海深处，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冰冷、漠然、俯视众生、不带丝毫情感的……属于神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明璇玑便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冻结了。
　　随即，更多的画面强行涌入她的脑海：山河崩碎，生灵在哀嚎中化为飞灰，文明被践踏成泥沼，末日天火焚烧着一切……生灵涂炭，万物凋零。
　　最后，画面定格。
　　依旧是那片灭世的天雷之下，那个身躯残破、被万刃穿心的“明璇玑”抬起头，隔着重重的血海与雷霆，目光精准地……看向了她。
　　那双流着金色泪血的眼睛里，没有了温柔，没有了悲悯，只剩下一种燃烧到极致、哪怕轮回千万次也无法磨灭的——坚定信念！
　　断断续续、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仿佛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烙印在她的灵魂核心之上：
　　“……轮……回……” “……记忆……不……灭……” “……神……魔……” “……抗……争……” “……要……赢……” “……不可以……输……” “……绝对……不可以……输……！”
　　轰隆——！！！
　　梦中的雷霆震耳欲聋，却盖不住那残破身影发出的、蕴含着无尽决绝的信念之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巨锤，重重砸在明璇玑的心上，砸入她的灵魂深处。
　　最后的最后，所有的画面凝聚成一幅尸山血海的残酷战场景象，无数破碎的兵器与骸骨堆积成山，天空与大地都被染成了暗红色……这幅极致残酷、极致绝望的画面，如同最灼热的烙铁，狠狠地、永久地烙印在了她的意识最深处。
　　“不……要……！”
　　明璇玑猛地弹坐起来，终于冲破了梦魇的束缚，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即便身上法衣瞬间流动过微光，涤荡了汗湿与污秽，那种粘腻的、冰冷的恐惧感却牢牢附着在皮肤上，渗透进骨髓里，无法驱散。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胸腔，呼吸急促得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
　　她蜷缩起来，双手紧紧抱住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身体，试图从那灭世的景象和钻心的剧痛中找回一丝现实感。
　　“啊！你醒了！”一个带着几分稚气又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
　　明璇玑茫然地抬头，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眼睛格外明亮的小童正端着一个碗，站在不远处惊讶地看着她。那小童见她眼神涣散、脸色苍白得像鬼、浑身发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过来，将一碗冒着热气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碗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快，快喝点热汤暖暖！觉君说你力竭又受了惊，这个可以安神补气的！”小童语速很快，带着关切。
　　可明璇玑只是愣愣地捧着那碗汤，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来，却无法传递进她冰冷一片的心里。她的瞳孔没有焦距，依旧沉浸在方才那过于真实恐怖的梦境里，对周遭的一切反应迟钝。
　　小童看着她这副丢了魂似的模样，喊了她两声也没反应，顿时急了，扭头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
　　“觉君！觉君！救命啊！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醒是醒了，但是好像傻掉了啊！”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明璇玑独自一人蜷坐在榻上，指尖冰冷。
　　她缓缓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仍在为梦境中的景象而剧烈跳动，可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一些沉重的、炽热的、陌生的、破碎的……东西，悄然沉淀在了最深处。
　　血海，金泪，穿身的兵刃，神明漠然的眼，还有那句“绝对不可以输”……
　　那到底……是谁的梦？
　　而我……又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