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九天弦歌》山海梦年华

5、璇玑有命

　　下山的道路，远比明璇玑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翠环山的清幽是隔绝尘世的仙逸，而山外的世界，却充斥着一种鲜活而热烈的生命力，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名为“红尘”的烟火气。
　　初离仙境的她，如同刚破茧的蝶，对一切都充满了最纯粹的好奇。晨间叶片上滚动的露珠，路边不知名的、开得喧闹的野花，远处田野里农夫吆喝耕牛的声音，天空中成群飞过的鸟儿……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而愉悦。
　　明璇玑沿着素还真曾简单提过的大致方向，向南而行。她步履轻盈，星莲法衣隔绝了尘泥，惊鸿剑安静地佩在腰间。脚步轻快，甚至带着几分雀跃。原来外面的天地这般广阔，这般热闹。素还真从前与她讲述江湖风物、市井百态时，她只能凭想象勾勒，如今亲身经历，才知书中描绘不及万一。
　　红尘烟火，确实很迷人。她有些理解素还真为何总是心系这片广阔天地了。
　　她一路行来，皆在摸索试验那新创的移动术法。因是初创，心中无底，只得放缓速度，一点点调试着施展的距离与方位，故而连日风餐露宿。好在修为在身，体质亦非凡俗，并未觉得辛苦。这日，前方终于现出一座城镇。但见城墙青灰，屋舍连绵，炊烟袅袅，隐约的人声鼎沸预示着前方的热闹繁华。
　　她带着几分期待，步入了城门。
　　然而，踏入城镇的瞬间，她预想中打听消息、感受市集热闹的场景并未出现。
　　起初是零星几个路人的驻足与失神。他们手中的东西掉了，脚步停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紧接着，如同水滴落入滚油，这种诡异的寂静迅速蔓延开来。
　　整条原本喧闹的街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安静下来。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马声、说笑声……全部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痴痴地聚焦到了她的身上。
　　那不是寻常看到陌生人的好奇打量，而是一种……统一的、凝固的、近乎呆滞的痴迷。商贩手中的秤砣掉落砸在脚面上也恍若未觉，妇人挎着的菜篮倾覆在地也无人低头，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一模一样的表情——瞳孔放大，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某种超越他们理解极限的、令人魂飞魄散又甘愿沉沦的极致之美。
　　整个喧闹的市集，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无数道灼热到令人皮肤刺痛的视线。
　　那些目光中，充满了极致的惊艳、迷恋、贪婪、甚至是疯狂的占有欲。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一种近乎相同的、失去理智的痴迷表情，仿佛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
　　明璇玑僵在原地，手足无措。她从未被如此多的人同时注视，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善意，没有恶意，只有一种纯粹的、疯狂的、想要将她吞噬殆尽的占有与迷恋。
　　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所有的新奇与愉悦。
　　“仙……仙女下凡了？”有人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好美……世上怎会有如此……”
　　“让我看看，让我靠近看看！”
　　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朝着她簇拥过来！男女老少，形形色色的人，脸上带着同样狂热的痴迷，伸出手，试图触碰她，拉扯她，将她包围。
　　明璇玑吓得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不明白！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毫无遮挡的容颜，对于这些毫无修为、心志普通的凡人而言，是何种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冲击！那是蕴含至纯粹道韵的至高之美，是这世间最极致、也最致命的“杀器”！
　　“别……别过来……”明璇玑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无人理会。人群依旧缓慢而坚定地逼近，圈子越缩越小。
　　强烈的恐慌淹没了她！
　　就在第一只手几乎要碰到她衣袖的瞬间，明璇玑脑中一片空白，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体内灵力急速流转，周身泛起细微的星芒，她的身影在无数只即将触碰到她的手面前，倏地一下变得模糊，随即如同水波般荡漾消失，只留下原地一群扑空后更加癫狂茫然的人们。
　　是她使用的最多最熟练的术法——星影神行！
　　下一刻，明璇玑出现在了一条陌生的巷弄里。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方才那一幕带来的惊惧尚未平息。
　　这里似乎安静一些。她稍微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发丝，心有余悸。
　　难道只是那个城镇的人比较奇怪？她抱着侥幸的心理，小心翼翼地走出巷子，试图辨认方向，继续南下。
　　然而，悲剧重演。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无论城镇大小，无论男女老幼，只要她毫无遮掩地出现，必然会引发同样的骚动和痴迷！她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吸引着所有飞蛾不顾一切地扑来。
　　几次三番下来，她对术法的运用虽越发熟练，但精神上的惊惧和力量的高速消耗，让她渐感不支。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最后一次转移，灵力几乎见底。她踉跄着现出身形，发现自己竟落在了一间食肆的门口。
　　还不等她看清环境，食肆内外的喧嚣瞬间静止。无数道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目光再次聚焦而来！
　　正是午时，食肆内人声鼎沸，江湖豪客、行脚商人聚集于此，喝酒划拳，好不热闹。
　　明璇玑的出现，再次如同按下了静止键。
　　“哐当——”酒杯落地的声音。 “嘶——”这是集体倒抽冷气的声音。
　　而这一次，围上来的不再只是普通百姓，还有几个携刀带剑、眼神更加炽热狂放的江湖客！他们的目光更加具有侵略性，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势在必得。
　　“好个绝色美人！跟爷回去，保你享尽荣华富贵！”
　　“哪……哪来的小仙子？”
　　“嘿嘿……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
　　“好美的小娘子！”
　　争执声、污言秽语声瞬间响起，那几个江湖客甚至为此推搡起来，眼看就要动武，而目标，都是她！
　　数条身影带着酒气和狂热的目光，猛地朝她扑来！
　　明璇玑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脱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想去摸腰间的惊鸿剑，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连续施展术法的后遗症此刻全面爆发，她连再次施展星影神行逃离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她。
　　就在那些江湖客的手即将触碰到她，甚至有人想要直接将她掳走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凌厉无匹的黄色气劲凭空袭来，并非攻向那些人，而是精准地击打在双方之间的空地上，“嘭”的一声闷响，地面石板寸寸龟裂，强大的气浪将那几个扑过来的江湖人硬生生逼退数步！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诸位如此行径，未免太过难看了。”
　　一道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男声突然响起。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一道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插入了明璇玑与那些疯狂的江湖客之间。
　　来人是一名男子，身着杏黄色长衫，面容俊雅，气质温文，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深邃难测。他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气劲便已散发开来，将那些逼近的江湖客轻易逼退数步。
　　然而，那些陷入疯狂的江湖人仿佛根本看不到这黄衫男子非凡的武力，他们的目光依旧死死黏在明璇玑身上，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竟还想绕过男子冲过来！
　　明璇玑想也不想地躲到了那黄衫男子的身后，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料，试图将自己完全藏起来，隔绝那些可怕的目光。
　　黄衫男子似乎轻叹了一声，对眼前这群被美色迷了心窍、毫无理智可言的人感到无奈。
　　他不再多言，伸手向后，准确而轻柔地扶住了明璇玑颤抖的手臂，低声道：“姑娘，得罪了。”
　　下一刻，明璇玑只觉周身被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包裹，眼前景物飞速倒退、模糊，化作一片流转的光晕——竟是直接化光而走！
　　光芒散去，明璇玑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破败的道观之前。断壁残垣，荒草萋萋，门上的匾额歪斜着，字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观”字。
　　“姑娘，暂且安全了。”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明璇玑惊魂甫定，松开手，后退一步，这才看清救她之人的模样。他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鹅黄色长衫，面容俊雅，嘴角含着一丝令人心安的笑意，眼神温润，气质出众，与她刚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
　　“多…多谢恩人相救。”明璇玑连忙敛衽行礼，声音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颤，“不知恩人高姓大名？”
　　黄衫男子微微一笑，发上明黄的流苏摇晃，风度翩翩地还礼：“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在下非常君。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为何孤身一人流落至此，还引得那般……骚动？”
　　他的目光落在明璇玑依旧苍白的脸上，那清澈眼眸中残留的惊惧与迷茫如此明显，让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我叫璇玑。”她老实回答，随即秀眉蹙起，脸上浮现出极大的委屈和困惑，仰头看着这位气质温和、在她遭遇可怕经历后唯一表现“正常”的恩人，忍不住问道：“非常君，为什么……为什么我遇到的那些人，看到我后都变得好奇怪，好可怕？他们好像……都不是自己了。只有你，始终如一呢？”
　　‘哦，璇玑，吗？’熟悉的名字令非常君心中思绪翩翩。
　　非常君闻言，看着眼前这张对自身倾世容颜毫无自觉、甚至因这懵懂而更显致命的美丽脸庞，心中不由失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同情。
　　原来如此。
　　竟是一个对自己的美、对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毫无自知之明的孩子。
　　他温和一笑，语气带着些许引导：“明姑娘，你可知，远超凡尘俗世的极致美丽，本身便是一种强大的‘力量’。对于心志不坚、毫无抵抗力的凡人而言，这种美，是無法抗拒的诱惑，足以引动他们内心深处最原始的贪婪与占有欲，使之痴迷疯狂，丧失理智。”
　　他顿了顿，看着她更加茫然的神情，补充道：“你如此毫无防备遮掩地出现在人前，于他们而言，便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明月，飞蛾岂能不扑火？”
　　明璇玑怔怔地听着。美丽？力量？诱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张脸……会让别人变成那样吗？她还是不太能理解。在琉璃仙境，素还真从未对她说过这些，她每日对水自照，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看着她依旧懵懂的样子，非常君好心地建议道：“姑娘若想在人世安稳行走，还是寻个方法，将容颜遮掩起来为好。面纱、帷帽，皆可。”
　　明璇玑苦恼地蹙起了秀眉。要遮起来吗？可是……好不方便。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旁边的破败道观。非常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似不经意般说道：“这处道观，荒废许久了。据说昔日香火鼎盛时，供奉的是九天玄女娘娘。”
　　九天玄女！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炸响在明璇玑的脑海深处！震碎了她脑海中一直存在的一团迷雾。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到让她心悸的熟悉感汹涌而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疯狂叫嚣、共鸣！一股莫名的急切催促着她，要她进去，一定要进去！
　　她猛地转头看向道观内部。在非常君眼中只是昏暗破败、布满灰尘的正殿，在她眼中，却仿佛有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在闪烁，在呼唤！那光芒与她的灵魂产生了奇异的牵引！
　　明璇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此时阳光正好，但在她眼中，那纵横交错、昭示命运的星轨始终清晰可见。她急切地寻找着属于素还真的那一缕。
　　找到了！虽然仍有些微弱，但之前的晦暗阻塞之感已然消散，变得平稳流畅了许多。
　　他……脱离危险了。
　　明璇玑长长地、无声地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最大的担忧放下，那股来自道观内部的呼唤便更加清晰起来。
　　明璇玑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丝。那么现在……
　　她转回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那座破败的道观，对非常君道：“我……我想进去看看。可以吗？”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她需要的东西。
　　非常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脸上却露出更加温和热情的笑容：“哦？明姑娘对这荒废道观感兴趣？也好，反正闲来无事，我便陪姑娘一同进去看看吧，也好有个照应。”他表现得就像一个乐于助人的翩翩君子。
　　明璇玑心中感激，觉得这位非常君恩公虽然有事感觉怪怪的但真是位好人。她点了点头，率先迈步，踏入了那道观破损的门槛。
　　就在她整个人完全进入道观范围的瞬间——
　　嗡！
　　仿佛触动了某个古老的开关，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变幻！破败的道观在她眼中仿佛活了过来，无数模糊破碎的影像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她只觉得头脑猛地一沉，像是骤然闯入了一个无形的力场之中！
　　无数混乱不堪、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那些碎片模糊不清，速度极快，她看不清任何一幅完整的画面，听不清任何一句清晰的话语，只有无数光影、声音、情绪的乱流在疯狂冲撞！
　　“呃……”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抱住头，身体摇摇欲坠。
　　眼前的一切开始天旋地转，非常君的身影、破败的道观、那模糊的神像……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她只看到那尊布满灰尘、看不清面容的九天玄女神像之上，好像浮现了一个好熟悉的虚影……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向前倒去。
　　一直跟在她身后、冷眼旁观的非常君，适时伸手，接住了她瘫软昏迷的身躯。
　　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即使昏迷依旧紧蹙眉头、流露出极度痛苦神情的脸庞，又抬眸扫了一眼那尊破败的玄女神像，俊雅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辨的神情，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极淡的笑意。
　　“九天玄女……呵。”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竟真有如此深的渊源么？倒是……意外之喜。”
　　他打横抱起昏迷的明璇玑，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观，身影一晃，便化光离去，径直回了自己的居所——明月不归沉。
　　至于这位身怀巨大秘密、却又单纯得不谙世事的少女醒来后又会如何，他倒是……颇有几分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