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九天弦歌》山海梦年华

2、莲忆如梦

　　怀抱沉睡的少女，素还真正思索着该将她安置于何处。这翠环山虽灵秀，却也是荒山野岭，总不能让她一直露宿于莲池之畔。然而结庐非一日之功，该如何暂时安置她？

　　正思忖间，一阵山风拂过，卷起池中万千白莲的花瓣，纷纷扬扬，如一场温柔的雪。这些花瓣并未四散飘零，反而如有灵性般，在素还真面前聚拢、盘旋，随后似一条流动的玉带，轻盈地朝着山谷一侧较为隐蔽的角落飘去。

　　少年眉梢微挑，心中惊疑更甚。这地方，处处透着非同寻常的气息。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上了那几片仿佛具有指引之能的花瓣。

　　穿过一片疏朗的竹林，绕过几块天然形成的嶙峋怪石，眼前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依着山势，傍着一道潺潺流下的清泉，竟悄然立着一座精致雅致的阁楼。楼阁并非凡俗样式，飞檐翘角，玲珑剔透，以不知名的暖玉与香木构建而成，与周遭自然环境完美融合，仿佛天生地长于此，毫无斧凿痕迹。门上并无匾额，似在等待它的主人为其命名。

　　那几片引路的花瓣飘至阁楼门前，便悄然落下，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素还真站在楼前，心中波澜起伏。这阁楼出现得太过巧合，太过诡异，仿佛是专为等待怀中少女的到来而设。
　　是天然造化，还是人为安排？若是人为，那背后之人的手段，可谓通天。

　　他天性中的谨慎与多思让他几乎立刻想要探查清楚此地底细。但低头看向怀中少女安宁的睡颜，那张纯净的睡颜毫无威胁。那份莫名的悸动与脑中一闪而过的僧人画面再次浮现。

　　“……罢了。”少年最终轻叹一声，将那点疑虑压下。既来之，则安之。无论背后有何玄机，此刻，这确是安置她最好的地方。

　　他推开虚掩的门扉，内里陈设一应俱全，床榻、桌椅、梳妆镜台，皆洁净无尘，透着淡淡的檀香与莲香混合的气息，清雅宜人。他将少女轻轻置于铺着柔软云缎的床榻上，为她盖好薄衾。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几步，环顾这间仿佛为少女量身打造的精舍，眼神复杂。最终，他转身走出阁楼，轻轻带上了门。

　　他没有离开，而是走到阁楼外连接着清泉水榭的平台边，凭栏远眺，整个玉波池和部分山谷美景尽收眼底。清风拂面，带着水汽和竹叶的沙沙声，令人心旷神怡。

　　“好一处琉璃仙境……”少年不禁再次低声赞叹自己为这里取的名字，只觉得再贴切不过。

　　既已决定留下，那便需好好经营这方天地。少年素还真心性豁达，既来之则安之，很快便将那阁楼来历的疑问抛诸脑后，开始着手规划。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就着水榭的石桌，一边观察地势，一边勾勒起来。

　　何处可引水成溪，何处可植梅种竹，何处可设阵防护，何处可建亭读书……

　　他心思玲珑，于奇门阵法、园林布置本就颇有天赋，此刻沉浸其中，倒是暂时忘却了屋内那神秘的少女，只觉此地大有可为，正是他理想中的隐居之所。

　　规划的差不多后，他立刻动手，以指为笔，以地为纸，勾勒结界雏形，搬运山石，引水砌阶，简单布置起来。忙碌的身影，为这静谧的山谷增添了几分生机。

　　而与此同时，阁楼之内，沉睡的少女正沉浸于一场漫长而遥远的梦境。在无尽的黑暗与温暖包裹中，她的“意识”被牵引至一片纯白的光之海洋。

　　她好像漂浮在一片温暖的、散发着纯净白光的世界里。眼前，一朵巨大无匹的净世白莲缓缓旋转，每一片花瓣都仿佛由最纯粹的光与能量凝结而成。

　　她感到自己正缓缓融入那朵白莲，或者说，那朵白莲正化作无数光流，融入她的“身体”。

　　随之而来的，是海量的记忆与情感。她“看”到了这朵白莲的记忆。

　　而记忆的起点，是无比强烈的痛苦与黑暗——魔气蚀体的灼痛、濒死的绝望、村庄的死寂……那痛苦如此真实，让她在梦中微微蹙起了眉。

　　然后，光出现了。

　　一朵小小的、却无比明亮的白莲，驱散了黑暗，净化了痛苦。她“感受”到那白莲被吞下，化作温润强大的清流，洗涤一切污秽。
　　她看到了一个小孩子，在魔气肆虐的废墟中痛苦挣扎，于绝望的梦境里吞下了一朵救赎的白莲……
　　小孩手握一枚温润的莲子，在世间流浪。他用当初拯救自己的力量，笨拙地帮助着受伤的小动物、被魔气侵扰的贫民……
　　她感受到了流浪的艰辛，帮助他人后的微弱喜悦，被坏人追杀时的恐惧，以及紧握一枚莲子时唯一的希望……

　　画面流转，一位慈祥的老僧出现，收留了那个孩子。孩子有了名字，有了家。他每日诵经、修行，而最重要的，是精心培育着那一枚莲子。

　　她体会到了佛寺的安宁，青灯古佛下的诵经声，培育一株生长极其缓慢的莲花时日复一日的耐心与期待……

　　日升月落，岁月流转。孩子长成了青年，又成为了受人尊敬的禅师。他始终守护着那株生长极其缓慢的莲花，同时以慈悲之心行走世间，除魔卫道，净化伤痛。她感受到他内心的平和与坚韧，那份源自禅师内心深处的、想要守护众生的愿望。

　　最后，画面定格在生命终点。白莲终于盛放，圣洁的光芒照亮一切，年老的禅师带着无比欣慰与圆满的笑容，安然坐化。白莲也随之凋零，化光而去。

　　这段记忆里，始终贯穿着一个少年的身影。从幼年劫难，到流浪挣扎，再到青灯古佛，最后垂垂老矣。她（白莲）感受着他的所有喜怒哀乐，与他共享生命。

　　这记忆庞大而沉重，却又无比温柔。它没有粗暴地覆盖她空白的意识，而是如同春雨润物般，悄然为她构建起了情感的基石。

　　她开始“懂得”，开始“感知”。

　　她不再是一张白纸。净世白莲积累的灵性与记忆，以及禅师那份贯穿始终的、对世间的大爱与对一人悉心呵护的微小牵挂，共同铸就了现在她最初的“心”。

　　净世白莲的一切，现在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沉睡中的少女，身体微微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眉心那若隐若现的白莲纹路变得清晰了些许，周身的气息也变得更加清圣、内敛、深邃。她无知无觉地，正经历着第一次前世力量的苏醒与融合。

　　少年素还真忙碌的身影偶尔会投向阁楼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翠环山静默无声，命运的齿轮，于此悄然咬合，开始缓缓转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光由明转暗，再由暗转明。

　　床榻上的少女，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空洞无物的金紫异色眼眸，此刻竟如雨后的星空，清澈、明亮，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朦胧，更深处，却沉淀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通透，仿佛已历经沧桑，却又纯净如初。

　　她有些生疏地坐起身，薄衾滑落。她好奇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眼打量这间雅致的房间，眼神里充满了新生孩童般的好奇，却又奇异地没有丝毫慌乱。

　　她下了床，赤足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推开阁楼的门，走了出去。

　　水榭中，正专注于规划图的素还真心有所感，蓦然抬头。

　　四目再次相对。

　　素还真微微一怔。眼前的少女，气息已然不同。昨日那令人心悸的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灵韵与完整。她站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成为了这琉璃仙境最和谐的一部分。

　　他放下笔，心中戒备稍起，但更多的是一种探究。他缓步走近，试探性地轻声询问，声音却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你……醒了？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少女偏头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打量和……某种奇异的熟悉感。她点了点头，动作还有些许僵硬，却异常认真。

　　素还真心中稍安，又问：“那你……可知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可有名姓？”

　　少女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困惑。她微微偏头，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而威严、却又缥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最深处响起，如同早已设定好的程序被触发：
　　【如此，今生汝名，明璇玑。】

　　这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命运的印章，就此落下。

　　少女（明璇玑）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她抬起手指，有些生疏地、试探地指了指自己，然后用一种带着刚学会说话般生涩、却异常清越动听的嗓音，一字一顿地回应素还真的问题：
　　“名……字……” “明、璇、玑。”

　　素还真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明璇玑……”他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深思，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好，吾记住了。此地名为翠环山琉璃仙境，吾名素还真。以后，你便住在这里，可好？”

　　明璇玑看着他与记忆中禅师相似的眉宇，又感受着体内那与此地同源的白莲清气，一种莫名的安心感取代了初醒的茫然。她虽仍不解很多事，却直觉此地、此人，与她有着深刻的联系。

　　她看着他，然后，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这是她的第一个选择。
　　晨曦洒落在玉波池上，映照着水榭边的少年与少女。一个智慧初显，心怀天下；一个灵识初开，宿慧渐醒。

　　他们的故事，在这片被命名为“琉璃仙境”的土地上，正式拉开了序幕。